。格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指间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是不是太浓了些?”齐布琛姨娘往这儿张了几眼,“妆不嫌浓,今儿是你大喜日子,一辈子才一遭,淡了就不对味儿了。”喜娘对着镜子盯着格格瞅了好一会儿,而后看向齐布琛姨娘,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块儿,“姨奶奶,不是我这当喜婆子的奉承您府上格格,伺候了这么多旗人闺女下来,像您府上这么标志的姑娘我这辈子还是头回见。不必说,今后准保是个有福的。”齐布琛姨娘笑着呷了口茶,“喜娘嘴甜,过会儿去账房多领二十两银子,也让我们湘雅沾沾你的吉祥话。”喜娘喜出望外,福了福道:“哎哟,那就谢谢姨奶奶您赏赐。”
淳雅搭着格格的膝盖,小手扯了扯她的裙摆,“姐姐,你上哪儿去?是不是不回来了?”齐布琛姨娘微微皱了皱眉,“过来坐好,别给你姐姐添乱。”说罢看向寒玉,“寒玉,把淳雅抱过来坐。”寒玉把手上的玉钗递给我,弯下腰轻揉了揉淳雅的胳膊,“格格,先去罗汉榻上坐会儿,等大格格拾掇完了再说话。”淳雅撅着嘴,很不情愿地看了看寒玉,不过还是乖乖地随寒玉走了过去。表格格前两日还爽朗得很,可真到了眼跟前却是另一回事儿,她眼眶儿红红的,使劲儿不让眼泪掉下来,“湘雅姐姐,等年底选秀的事儿一过我不急着回江南了,一准先来辽东看你,和真真还有容哥哥一块儿。”格格看着表格格的眼睛,“说好了,可不能让我白等你们。”
我顿感鼻子一酸,泪珠子就这么不听使唤地掉下来,表格格原本就是强忍着,这下再也憋不住了。格格侧过头,终究没忍住,拿着帕子开始抹起眼泪来。淳雅看见我们,也开始哭起来,越哭越起劲儿,怎么也停不住。齐布琛姨娘一惊,蹙着眉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这个,瑾儿,快去看看湘雅的妆花了没有。”瑾儿“哎”了声,急冲冲地走过来给格格补了补脂粉,齐布琛姨娘抱淳雅坐正,走过来看了看格格的眼睛,用帕子轻蘸了蘸格格的眼眶,“一会儿去行家礼可不能再哭了,宫里有人来,丢人事小,失礼事大。你是最懂事儿的,这些话原不该我多说。”格格哽咽着点了点头,齐布琛姨娘看向我们几个,“你们也都收拾收拾,好好的喜事哭成这样成什么样子,晦不晦气?”
话音刚落,来福进屋给齐布琛姨娘扎了个安,“回姨奶奶话,时辰差不多了,老爷说要是预备妥当了这就伺候大格格过去吧。”齐布琛姨娘道:“大爷那边怎么样了?”来福道:“已经好了,哈克齐贝勒爷也到了。”齐布琛姨娘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就过去,让府门口的鼓乐先奏起来吧。”来福复扎了个安出了屋门,齐布琛姨娘起身走到苏哲面前,“今儿大格格穿的鞋跟儿比往常高,一会儿留神些,多搀着点儿。”苏哲应了声,“主子放心。”
府里越来越闹腾,从格格房里到花厅这一路上,时时都能听见“大格格大喜”。苏哲扶着格格缓缓跨过花厅的门槛儿,格格正身往前走。老爷和大奶奶此刻端坐在匾下的太师椅上,两张椅子中间的方桌上供着那卷赐婚的懿旨。花厅中间的红毯上一前一后铺成了两块大红色的锦云垫子,红毯两侧坐着的除了宫里派来观礼的康亲王之外还有府上的几个近亲。格格走到方垫前站定,轻撩起裙摆跪在了垫子上,苏哲跟着跪下。格格看着老爷和大奶奶道:“女儿湘雅给阿玛,额娘辞行。”说罢俯下身磕了三个头。大奶奶朝齐布琛姨娘看了眼,齐布琛姨娘点了点头,捧着一柄翡翠如意走过去,格格接过如意,苏哲去扶她起身。我屏住气捧着拖着流苏红盖头的盘子慢慢走到格格面前,齐布琛姨娘笑意盈盈地走近,提起盘子里的红盖头渐渐盖上了格格的脸。
站在老爷身边的安总管此刻走前一步,抬手高声道:“吉时到!上—轿—”
鞭炮声瞬间炸得震天响,喜娘笑呵呵地甩着大红帕子扭着腰肢来搀格格走出花厅。走到前府正门望出去,前来瞧热闹的街坊早已拥满了街道的拐角。哈克齐贝勒一身大红喜袍高高地坐在最前头的枣红色马上,身上绑着红绸,气宇轩昂。公子身着云纹锦袍站在马车边,苏哲搀格格走近,而后到后一辆马车上去坐好。我走到格格身边,公子看着格格,静默了会儿,“好好照顾自己,不必担心家里。”说罢看了眼我,“真真我会照应着的。”格格点了点头,“阿哥您自己也多珍重,我会好好过日子的。”公子站定了会儿,倏地转身走到马前,踩着马墩子跃上马背,挥了挥马鞭骑到哈克齐贝勒一旁。我扶格格到马车上坐好,方坐定没一会儿,便听见一声拉长了的“启—程—”,车轱辘“咯吱咯吱”地转起来。
今天天气颇好,风不大,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能看见海子边的柳条儿在随风晃动,荷花的花骨朵儿也挺起来了,粉白粉白的。
“姐姐……姐姐别走!”
格格身子一僵,掀起盖头,我提起马车帘子顺着声音往车轮后看过去,只见淳雅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嗓音已经有些发哑,表格格使劲揽住她,也在哭。淳雅蓦地挣脱开表格格的手,一边喊一边往这儿追,没跑几步就绊了跤,磕了一脸的灰。格格蹙着眉,手指紧紧地抓着窗沿儿,手里揪着帕子定定地看着跌在地上的淳雅,轻咬着嘴唇,终究闭紧眼倏地放下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