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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目犹豫了一下,说,见是没见到,我去巡捕房找了一下谢尔盖。谢尔盖说叶妮亚太太去哈尔滨了。
那咋办?要多长时间回来?
也许要一个礼拜左右……
那就让谢尔盖把箱子拿给你不就行了嘛!
那怎么行,不经叶妮亚太太的手,我怕出问题。
两人关灯睡觉。黑暗中听到江韵清细软的话语。怎么一晓得怀孕,我老觉得肚子里有动静。来,你摸摸,他好像又在踢我。马天目摸了摸江韵清的肚子,说,这孩子也行动的过早了点,别不是晚上没吃饭,肚子在咕咕叫吧。江韵清羞恼地说,滚一边去。过了一会,江韵清的声音又响起来:等把文件转送出去,我们就能安定下来了。想想怎么过日子吧……马上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开支花销都会吃紧,你要找一份工作,等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有更多的事等我们去做呢。
马天目不吱声,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很快响起江韵清的鼾声。
马天目去了一家报社。是登载过他小说的那家报社。找到曾编发他小说的那位编辑。自报家门之后,编辑见面前的马天目,并非他想象中的“刘小姐”,虽略感失望,却还是客气地接待了他。编辑问:刘先生,最近可否有大作问世?像您这样的写作状态,不是女作者,不拜码头,不和评论家搞关系,又不埋头写作,是很难在上海文坛混出头的呀!
马天目笑笑,略有羞涩说,我是来登寻人启事的。写作这劳什子活儿,我只是偶尔玩玩。您如果认识刊登广告的版面编辑,还要劳烦您帮我引见引见。
编辑摇头说,写的不错,不写可惜了……问及登广告所寻何人,马天目报出叶妮亚和谢尔盖的名字。编辑记在纸上,说今天晚上排版,明天就能见报,这么点小事,不需找任何人帮忙。马天目又问登报的费用,正准备去办理手续,那位编辑忽然用笔头搔着下巴,问:这个谢尔盖,是不是你投寄地址上的那个巡捕?
马天目说,是呀!
编辑扔了笔,说,这个人,我前几天还见过。应该很好找的,何须花钱,登啥子广告。
马天目惊问:您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编辑抬手一指,就在四马路和浙江路一带。那里找不到,你就沿街往上面找找看。上下班的路上,我每隔几天就能看到他。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马天目急急向劳勃生路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像类似“天无绝人之路”这样的箴言,他还能找出很多。但唯有这一句,才最能体现他此刻的心情——日常中竟存在着如此多的偶然,神奇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就像小说里发生的情节。当马天目站定在四马路大街熙攘的人流中,欣喜若狂地看着站在街边的一位男子时,仿佛重温了一段自己曾写下的小说内容。
那位白俄男子穿一件脏兮兮的灰色西装,里面线衫的领口已绽了线,圆滚滚的肚子说明他以前很胖,但现在正瘦下去。那由胖渐瘦的过程是最明显的。就连他白皮肤的脸上,也不见一丝润红,只有比肤色更为憔悴的苍白。胡子看来好久没有刮过,胡梢上蘸着唾沫。他正站在一根木头电线杆下,口沫横飞地叫卖着什么。那根黑颜色的木头杆上,绑一只木箱,木箱上放一钵清水。清水旁边,堆了一堆颜色可疑的肥皂。白俄男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喊着:洗油腻格肥皂,喂!邪气灵来西!边喊便拿一把牙刷,拽住从身边走过的路人,不待征得人家同意,便抻住衣襟,在身上演示。那路人脾气不好,骂了一句,甩手走开。白俄男子既不怒,也不尴尬,重新站在路边,一边吆喝,一边寻觅下一个主顾。
马天目往前凑了一步。这白俄男子自然不肯放过送上门来的生意。抻住马天目还很干净的衣襟,拿了牙刷,从钵里撩了些脏水,涂上肥皂,嘴里嘀咕着演示起来。马天目任他拉拽,只看着他低垂的头颈,看到他头皮正中已有些谢顶,心里不禁有些难过,轻声叫道:谢尔盖……
白俄男子起初未听清他的叫唤,仍在劝他买肥皂。直到马天目又叫了一声,并抬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谢尔盖这才站直腰身,愣愣看了马天目一眼,有些难堪地嗫嚅道:马,马先生。
谢尔盖收好摊子,一边带马天目朝自家走,一边讲着这半年多来的遭遇。原来就在年初,巡捕房内错办了一桩人命案子,自然影响很大。上司追查下来,主办案子的探长被遣送法办,他这个副探长,虽和案子本身无多大牵连,却还是吞了苦果,被巡捕房辞退。这样一来,家里的经济便出现了困难。找工作暂时无门,只能跟同胞做起这倒卖肥皂的生意。霞飞路上的房子房租太贵,只好搬家,现住在前面的石库门房子里。
半年多不见,叶妮亚太太虽有老态,精神看上去倒不错。也未因生活的窘困,而失却往日的优雅和体面。寒暄过后,马天目心内忐忑,不敢直接问起那只皮箱的下落,倒是叶妮亚太太主动问他:马先生,你来找我,不是专为我来读诗歌听的吧?
马天目苦笑。
叶妮亚太太也不为难他,冲他招手,将他引到阁楼之上。弯腰打开一只木箱,木箱上面覆一些冬衣,待将那些衣服挪开,只见几只铜皮包角的皮箱,珍宝样安然卧在里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