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记在脑子里,只身去陕北。等到了陕北,再从脑子里把文件内容抄写下来,这样便能做到万无一失。至于那一两份会议原件,想办法,怎么都是可以带过去的——这也是我向老牛提出的建议。老牛说,如果你有疑虑,他便来找你谈。
我怎么会有疑虑!马天目说。
江汰清说,怕你舍不下韵清和我那小外甥呗!
马天目笑了,接下来问道:那怎么安排我去陕北?
江汰清说,别急。上面正在尽力安排。现在所需你认定的,是否清单上所有文件内容,你都能记得住?
那要看文件内容多少。如果太多,我这脑子也不太灵光。你忘了帮你整理那些烧残的文件时,有一些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
隔天,江汰清将文件清单拿来过目。马天目虽有些犯难,却还是一口应承下来。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马天目想出一个万千之策,他向江汰清汇报说,可以拣每一份文件的关键词,抄写在纸上,一份文件只需两三个关键词的连缀,他便能把全部内容记住。而中间的句子,可以找同生活有关的一些内容来镶嵌,这样便不至引起怀疑。如时间更为充分,他便能将大部分内容记在脑子里。这样即便有几段句型怪异的文字写在纸上,因他记者的身份,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江汰清说,好!所需文件已整理好,马上给你拿过来,明天你即刻开始工作。
但马天目却提出一个要求。他说这些文件,不能在家中整理。报社那边我倒可以请几天假。最好由组织上替他找一个隐秘所在。因为一提到这些文件,我总担心有人会中途冒出来。
江汰清问:你是担心唐贤平吧?
马天目点头。对于那些文件,他好像嗅觉特别灵敏。我总怀疑,他老是缠着我不放,就是冲那些文件而来。
江汰清说,等我和老牛商量一下,这应该好办。
当晚,在老牛的安排下,马天目乘船离开上海,去了相隔不远的松江,住在一户人家。那家人的房舍紧挨江边。夜晚马天目就着一盏孤灯,将那些文件的内容在心里记了又记,不时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两个字。待记的头脑昏沉,便像做填字游戏,扩充那些句子。有时填着填着,会写出一首诗的模样,而那诗句里镶嵌的,恰有江韵清和儿子的名字。儿子刚刚取名为“静白”。只见那句子组合在一起,便成了这样一首颇有意境的诗句:江韵清水澈,夜半雪静白。“水澈”与“夜半、雪”是马天目给文件标注的符号,别人自是难懂,倒只有他自己知晓。看着这样的句子,马天目颇为得意,自己都不禁笑了。却并不知道,外面寒夜里的江面上,果真下了雪。黑暗中缓慢流淌的江水,沉淀得委实清澈;而岸边那一蓬蓬枯萎的蒲草上,覆了雪,倒真的应了诗里的意境。
那一晚马天目将所有文件全部整理完毕,倒头便睡。直睡了一个白天又连着一个夜晚。睡眠在落雪中显得越发沉溺。但他并不知道,去往陕北的机会出现的竟是这般难得。门被敲响。老牛亲自赶来,将熟睡中的马天目叫醒。喘着气说,你快快准备,马上动身。上海报界和电台,组织了一个联合采访团,准备去西安。我们内部的同志替你争取到名额,已办好手续。你正好借此机会,将文件送过去。
对于为何有如此大的动静去西安,马天目自然摸不着头脑。老牛便对他细细讲了一遍。原来,马天目来松江不几天,震惊中外的“双十二”爆发。国民政府组织大批记者前去西安报道。这几天党组织正在积极筹划,却想不到消息公布的会这么突然。
他们急急动身。先是坐船,又要赶车。因下雪,通往市内的电车都已停运,就连黄包车也很少见。两人只能踩着积雪,步行赶往市内。路上,马天目对老牛说,我先去跟家里打声招呼。再准备一下行李。老牛说,时间来不及了。飞机下午三点便要起飞。衣服行李都已给你备好,就放在报社里。我们在前面的岔路口分手,你自己赶往报社。记住,等你到了西安,会有我们的同志来找你接洽。你要见机行事,务必完成任务。
跑道上的积雪已经除净,军方提供的飞机泊在那里。等待登机的记者们聚在一起,相互间交头接耳,显然都在议论着这起令人震惊的事件。等马天目赶到时,登机已开始了。
马天目向旋梯上走去,脚步忽然迟疑了一下,见穿了一身皮夹克的唐贤平站在登机口。雪后阳光异常明丽,使他身上的皮衣以及那张被冷风冻得微红的脸,在高高旋梯上显得异常醒目。此时正有一片云彩挪移过来,遮住太阳。他的脸由明转暗,脸上的笑容,也渐次变得古怪起来。
马天目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贤平呵呵一笑,却努力端正着自己的表情,说道:马大记者,你来这里,我都不奇怪。难道,我来,你就觉得很奇怪吗?要知道,我可是领了任务,替你们这些记者大人保驾护航的!来吧,西安那地方人地两生,你我老同学同路,也好结伴,相互有个照应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