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遍野都是明军的尸体,有的没有了头颅,有的缺胳膊少腿,人的鲜血把黄土地全已染红。刀枪车辆旗帜盔甲,死伤的马匹触目皆是。瓦剌军还在追杀明军的残余,给重伤未死的明军再补上一枪或者一刀。死伤明军的哀号声不绝于耳,整个战场是血淋淋的场面,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英宗坐在黄土地上,臀下不再是九龙宝座。护卫和太监,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一个喜宁还在身边,但已是垂头丧气,委靡不振,耷拉着脑袋,两眼贼溜溜地四外张望,唯恐灾难会突然降临到头上。
英宗白了他一眼:“喜宁,你为何精气神全无,就像丢魂似的?”
“万岁,这太可怕了。”喜宁说时还明显心有余悸,“这瓦剌兵杀人眼都不眨,就如同砍瓜切菜一样,这小命说不上随时随地就没了。”
“不就是死吗?别忘记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活得顶天立地。”年方二十三岁的英宗倒是颇有英雄气概,“初唐时的单雄信慷慨赴死时说得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说归说,可谁见过人死投胎?”喜宁手指旁边的死尸,“这些人死就死了,还能再活吗?”
“看起来,你是真的怕死啊。”
“有道是蚂蚁尚且贪生,这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英宗脸色严肃起来:“喜宁,你是朕的秉笔太监,在朝地位显赫。而今我军战败,要有随时死难的准备。死要死得壮烈,不要在瓦剌人面前丢我大明的体面,你要记住了。”
“奴才遵旨。”喜宁狡辩,“其实奴才不是担心个人的生死,而是忧虑万岁的安危。”
“你无须多虑,朕有死而已。”英宗明白眼前的局面他已无力回天,瓦剌军随时都会要他命。
“万岁,奴才以为您是万乘之尊,大明朝不能没有圣上,还当千方百计生存。”喜宁显出是忠心一片,“这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也是为大明的子民哪。”
“眼下只有死路。”
“不,万岁,还有活路。”
“朕看不出。”
“万岁,趁敌人还未到近前,您尽快换上士卒的服装,也好在混乱中逃走。”喜宁指指英宗的龙袍,“这身太显眼,敌人是不会放过陛下的。”
“喜宁,朕乃一国之君,怎能为了活命而化装逃跑?”英宗满脸气愤,“亏你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
喜宁心想,看起来这个皇上他是不肯掉价了。那么自己在他身边还会有好吗?敌人远远看见这扎眼的龙袍,就会追过来动刀动枪。自己还不得跟着遭殃,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个要脸不要命的皇上。“万岁教训得是,奴才愚昧,再不敢生这非分之想。”
“这就对了。”英宗对喜宁的转变表示满意,“知错能改,即为圣贤。”
“万岁,这连续奔跑,您一定是口渴了,待奴才给圣上找些清水喝。”他抬腿就走。
英宗想要喊住喜宁:“你不要去了,朕这身边无人照顾,再者说,朕也并不觉口渴。”
可是,喜宁是想躲开英宗:“万岁,前面不远处就是小溪,奴才去去就来。”若在宫廷,喜宁借他八个胆也不敢抗旨,这会儿他自顾走了。
英宗叹口气:“树倒猢狲散,朕而今还没死只是落难,这话就不管用了。”
西下的残阳,照在英宗的身上,那龙袍闪闪发出耀眼的光芒。瓦剌士兵乃达在马上看见,直奔过来跳下马,用刀尖指着英宗的鼻子:“你是什么人,穿得如此光鲜亮丽?”
“要杀便杀,何必多问。”英宗端坐不动。
“哟,好大的派头。”乃达的刀在英宗脖子处比画几下,“看样子你是明朝的大官,快将随身金银珠宝交出来。”
“朕身无分文。”英宗眉头也不皱一下。
“你还真身无分文,”乃达把刀高高举起,“我就不信,若再不交出金银,可就没命了。”
“住手!”有人在身后喊道。
乃达回头看,是他的兄长乃公:“哥哥,这个大官要钱不要命,就是不肯掏钱,干脆杀了他,我们自己翻。”
“此人可万万杀不得。”
“这却为何?他是大明的什么官?”
“弟弟,他是明朝的皇帝呀。”
“朕正是大明天子。”英宗也就不再隐瞒身份。
乃达问:“哥哥,我们该如何对待他?”
乃公吩咐:“我们是为瓦剌立下了大功。你且看好这个皇帝,我去报告太师,定会有封赏。”
“哥哥,你只管去吧。”乃达将刀在英宗面前摆动几下,“谅他也逃不出我的看管,不过你要快去快回。”
乃公如飞离开,乃达不甘一无所获:“大明皇上,我没有杀你,总该对我有点表示才对。”
英宗倒也大度,将随身佩戴的九龙玉摘下:“给,朕把这玉赏你,它可是无价之宝。”
乃达接过,捧在手中,再三端详:“这还真是雕着九条龙呢,还有云彩,白得煞是爱人。”
喜宁在溪水边的草丛中向这里张望,见皇上被拿刀的瓦剌兵看管,越发不敢露面,藏身在草丛里,唯恐被发现。
乃公还没有归来,有一队瓦剌军已奔驰过来。为首的马上大将,看见英宗的服饰,掉转马头来到近前。在马上对英宗发问:“你是什么人?”
英宗看看来人,从装束上看觉得不俗,并非等闲之辈,但他把握不准来人的身份,便反问道:“阁下也先乎?”
“非也。”
“赛利王乎?”
“亦非也。”
“那么,莫非尊驾是伯颜帖木儿?”
“然也。”伯颜帖木儿看出地上端坐之人很像是大明皇帝,但他又实难相信这是真的,“阁下可是大明天子?”
“正是朕躬。”
伯颜帖木儿赶紧下马,深施一礼:“见过皇帝陛下。”
英宗这才站起身:“将军,明军战败,但元气未伤,朝内仍有雄兵百万,尊驾将朕放还,两邦永结盟好,互不侵犯。朕还会重重犒赏将军,务请明断。”
伯颜帖木儿觉得,英宗的话不无道理,从双方的实力看,他认为瓦剌是不能彻底征服大明的,还不如就此卖个人情:“陛下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放你回归,尚须大汗首肯。”
“其实贵邦的实情朕皆知晓,令兄也先太师才是最高决策者。战场之上,脱脱不花可汗怎知朕是否遭俘。”
“那,也得家兄同意。”
“你们是亲兄弟,你做主的事,也先太师还能如何?”英宗明白夜长梦多,意欲尽快离开。
“容我思忖。”伯颜帖木儿有些动心。
乃公气喘吁吁回来了,他连跑带颠跟在也先的马后。到了近前,他一指英宗:“太师,这就是大明皇上。”
也先下得马来,把英宗上下打量几眼:“不错,果然是他。”
伯颜帖木儿把也先拉到一旁:“兄长,我想把他放回大明。”
“贤弟何意?”
“我们终究也难以灭亡大明,不如卖个人情放他回去,他必感恩戴德,日后诸事也都好办。”
“贤弟此言差矣。”也先自有他的打算,“大明皇帝当了我们的俘虏,这是真正的奇货可居,我们要用他换取无限大的利益,包括大明的江山,说不定我们就能在他身上恢复大元国的天下。”
“真能办得到?”
“把这个皇帝攥在手心,我们便有无穷的力量。”也先雄心勃勃,“有了这张王牌,你我弟兄再相机除去脱脱不花,这大元国当年的天下,就是我们的。到那时,你我兄弟再回到北京,让我们的大都,重新成为国都。”
伯颜帖木儿改变了主意:“就依兄长。”
也先吩咐乃公:“把这个姓朱的给我押走,今后就由你兄弟二人看管,不可过于难为他。”
“遵命。”乃公转头对英宗客气地说,“大明天子,走吧。”
英宗长长地叹息,默默无言地跟在后面。这位大明朝的最高统治者,而今既无轿辇也无随从,孤身一人步行在北疆的黄土地上。
瓦剌军的临时俘虏营,就设在土木堡的高坡上,时近黄昏,天还未黑,数百名被俘的官员将士,乱糟糟地圈在一起,或坐或立。也先手提马鞭,在俘虏群中察看,他首先看到了太监打扮的喜宁。他就用鞭梢点点喜宁的头:“你是大明朝的宫廷太监,叫什么名字?”
“太师,奴才是喜宁。”他为了保命,特地亮明自己的身份,以示他的重要,“奴才不是普通太监,是秉笔太监。”
“这么说你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奴才专为皇帝草诏写旨,地位自然重要。”
“好,就是你了。”也先命令,“你立刻去朱祁镇的身边,负责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太师,奴才不能去。”
“你好大胆子,还敢违背我的命令。”也先瞪起眼珠,“摸摸你脖子上的脑袋还要不要?”
“太师,奴才要为瓦剌作更大的贡献。”
“本太师倒是不明白了。”
“太师,大明五十万大军被您消灭,皇帝落入您手当了俘虏,难道就不想坐这大明的江山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夺取皇位。”
“太师,奴才对大明内部和边关情况一清二楚,愿为太师出计献策,保您顺利进入北京。”喜宁讨好地说,“奴才为太师效劳,不比侍候落魄的皇上更有用。”
也先感到喜宁的话确有道理:“也好,你就留在我的身边,为我进攻大明出谋划策吧。”
喜宁喜出望外:“奴才定会竭尽全力效忠太师。”
“哼!好一副地道的奴才相。”俘虏群中的校尉袁彬,实在忍不住气愤,发泄地骂出声。
“太师,杀了他!”喜宁马上以牙还牙,向他的新主人提出了要求,“这种人留不得,是大明的忠臣,便是瓦剌的祸患。”
也先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袁彬:“喜宁效忠我瓦剌,你却对他进行攻击,这就是对我瓦剌的不敬,难道就不怕死?”
“已然被俘,有死而已。”
“这大明已是一败涂地,你真是太不识时务了。”
“今日大明虽败,但不过是参天大树失去枝条,主干犹存,是不会败亡的。”袁彬怀有必胜的信心,“吾皇万岁,虽暂时为阶下之囚,终究还是要回到北京重登龙位君临天下。”
“看你的样子,对朱祁镇倒还是忠心不改。”
“身为大明武将,以往身卑职低,但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我绝不会像喜宁一样卖身投靠。”
“既如此,本太师就让你做朱祁镇的侍从,你可愿意?”
“求之不得。”袁彬自此与英宗朝夕相伴。
也先给英宗一顶规模较大的皮帐,帐外由乃公、乃达领一百名兵卒把守,帐内则由袁彬陪伴。
也先在帐内踱道:“皇帝陛下,对这安排可还满意?”
“这毕竟不是北京,不是皇宫,何谈满意与否。”英宗并不正面回答,“且凑合些时日吧。”
“本太师明白,这里的条件与北京的皇宫不可同日而语。但瓦剌的可汗也不过如此,我也很想让你尽快改变境况,陛下想来也是这样的心情。”
“只要也先太师放朕回转,你有何条件尽管提出。”英宗此刻的心思是,只要能回去,要什么都行,只是江山除外。
“陛下,写封信给满朝文武和后宫报个平安,让他们知道龙体无恙。”也先奸笑一下,“顺便告知,备下十车金银珠宝送来,也好接陛下回京。
“此话当真?”
“纵观瓦剌全部落,也只有我也先说了算。陛下不必多疑,十车金银一到,你即可还朝。”
“文房四宝侍候,朕立刻书写圣旨。”英宗的打算是,无论如何,先回到朝中再作打算,“太师,这圣旨要连夜送走。”
“本太师还要过目。”也先伸手。
英宗递过去:“只管看来。”
也先看罢英宗的圣旨,表示满意:“还好,本太师相信,贵方朝中一定会按陛下旨意,尽快送来珍宝接回皇上。”
英宗把信交予袁彬:“袁将军,这道圣旨就交予你了,要连夜赶到京城,朕在此是度日如年呢。”
袁彬收过信:“万岁但放宽心,末将一定及时送到万岁的圣旨,相信成王也会抓紧安排。”
“不,你务必要见到朕的钱皇后,当此危难之时,只有她同朕最为连心,也会全力以赴的。”
“末将遵旨。”袁彬携带圣旨连夜离开。
今日的...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