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身形的草木,辛忌迟疑了下,见蝠群近在身后,亦无计可持,这才跟着一头扎了进去。地洞极小,勉强能容纳两人,还显得很挤,不过奇怪的是,那些凶蝠在上空飞来飞去,再也没有继续攻击。
“我发现的,”程意得意地道,“之前我在这里躲了一夜,等它们散了才悄悄出去的。”
辛忌毕竟活了上百岁,经验还是有的,立即猜出原委:“一物克一物,听说大凡毒物生长地,旁边必有解毒之物,这洞中必有灵物,与凶蝠相克,所以如此。”
他两个躲在洞里说话,那边阎森就遭殃了,上千只凶蝙将他围得密不透风,阎森生性凶暴,被咬了两口,一怒之下便大开杀戒,数十只凶蝠落地,如此,反而引得凶蝠更加疯狂。
程意问:“不去帮忙吗?”
“当然要帮,不过嘛……”辛忌摸着胡子,压低声音,“我们上去只会送死,你看段公子都走了,我们去也没用。”
“也对哦,”不见段轻名,程意立即道,“那不管他,他总凶我们。”
辛忌摇头,一本正经地道:“话不能这么说,阎前辈修为高深,我们不是不管他,是相信他自有脱身的办法……你看!”他忽然面露喜色,仰头指上空。
眼看难以脱身,阎森心急,索性又照原计划,驭剑隔空斩向山壁的巢穴,蝠王受惊,原本守着两人的几十只凶蝠受到召唤,都陆续掉头飞过去支援。
“好机会,快走!”辛忌回头一看,身旁已经没人了。
百里之外,前方树木逐渐变得稀疏,遍地皆是黄色大石,顾平林三人正在一座石坡上等候。见辛忌两人先逃出来,顾平林并不意外,程意当初能从这条路出去,就说明他有脱身的办法,辛忌跟着他自然也无事,段轻名这个计策里,最危险的一直都是阎森。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阎森也赶到了。
正如段轻名所言,兔面凶蝠欺软怕硬,阎森乃丹意境大修,且身怀顶级剑术魂剑流,虽然吃了大亏,却独力斩杀了近百凶蝠,蝠群纠缠一时未占到便宜,终是放他离开了。
辛忌假装松了口气:“阎老兄没事就好。”
“少他娘装模作样!”阎森受伤不轻,积了一肚子火气,冷冷地盯着他,“我却不知,你几时去修剑术了?”
“老兄错怪我,”辛忌叹道,“并非是我藏拙不尽力,如今我没了瞳画,且受顾公子教诲,不愿再炼那害人的东西,所以我想改修剑道,还能求段公子指点一二。”
顾平林眼神微敛。
这老魔头迫于形势,一再放低身段,甚至不顾颜面,他修炼术法不下百年,若真肯弃百年道途改修剑道,此等魄力也算难得了。
阎森面容扭曲,根本不信他:“你当老子傻?”
“辛前辈才外丹修为,本就帮不上忙,”段轻名含笑打断两人,“在下只是不解,为何几位会突然改变计划?”
阎森一噎。
段轻名不解地问:“莫非我的安排有误?”
“没,老夫一时情急记错了,”聪明反被聪明误,阎森有苦说不出,只得粗声应了句,又警告辛忌和程意,“你两个,以后少给老子找麻烦!”
“兔崽子不好对付,前辈太不小心了,下次可千万要注意。”段轻名温和地叮嘱,“兔崽子”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阎森又是一噎,鼻子里哼了声,过去打坐调息。
“先疗伤养足精神,明早启程,”顾平林说完,侧身转向段轻名,“段师兄与我先去探路。”
进来这几日,众人也大致看清了,仙焦帕止嫒缤饷嫒怂裕憷藜剩资扪菔恐啵群>秤壬酰舴怯谐桃獯罚谌诵薪俣缺囟t闲矶唷
顾平林一边贴地飞掠,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与程意的描述进行比对。段轻名跟在后面,并不言语,似乎真的只是来作陪的。
直到探查完毕,两人准备回程,顾平林才开口问:“你有何不满?”
段轻名道:“你怎知我不满?”
“齐姑娘并无恶意,你不会看不出来。”
“没阻止袁骁,就不是好意。”
“段轻名与齐氏表面是亲戚,实际关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猜忌你是理所当然,”顾平林回身,看着他,“何况,她也没看错。”
对上他的视线,段轻名轻笑了声:“她没看错,我是无情无义,利用人心……但顾小九,聪明如你,也认为她有情有义吗?”
齐砚峰足够聪敏,真对袁骁有情,是不可能真顺着他的理由离开的。顾平林道:“纵非有情有义,亦非全然冷血。”
“我们是师兄弟,齐氏是我的敌人,你要帮她?”
“你有将齐氏当敌人?”
“齐氏,还不配,”段轻名的回答果然一如前世那般,尽是毫无掩饰的、熟悉的自负,“但他们对我是欲除之而后快。”
顾平林道:“这不是你利用齐姑娘试探我的理由。”
“我不在意你是否在意我,”眼尾红影忽地清晰,将黑眸染上三分妖气,段轻名淡声道,“这只是告诫,不论是为齐婉儿,还是步水寒,或是灵心派,你在意的东西太多,而这些无用的感情,将会一直影响你的道途。”
不知不觉天色已变,云走,风起,吹动黑色披风和如雪外袍,空中充斥着浓浓的冷意。
高高的黄石上,两人对面而立,场景似曾相识。
顾平林开口:“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段轻名道:“结果?”
“我已想清楚了,”黑发拂过脸颊,顾平林平静地盯着他,“若当真什么都不曾在意,又怎能得‘悟’?”
道体虚无。若无“有”,何来“无”?从无尘念,谈何“断绝”?心中空空,从何“悟”起?
不是悟出的虚无之境,一旦有所沾染,是否能轻易摆脱心魔纠缠?
前世的你,当真超脱一切,证道飞升了么?
“悟不悟,不重要,只要实力够强,破界何难?”段轻名扣住他的下巴,低头,高挺的鼻梁几乎压上他的鼻尖,居高临下地,压迫性地投下冷酷的阴影,“落后,就该专心看前面的人,而不是注视身后的废物,被他们影响,生出一些废物的想法。”
“看谁,是我的选择,”英目骤然变得锐利,顾平林不动声色地拨开那手,“你越界了。”
“嗯?”
“够了,我不想与你争执,”顾平林摆手制止他,看似随意地踱开两步,“我们是师兄弟,你当然比齐姑娘重要,我救她,是因为她值得,优秀的剑者值得欣赏,你也这样认为,所以才会指点她,不是吗?拿她试探我,证明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她死。”
沉默。
“你对我的了解,也过界了。”
“哦?”
“让我不安,这感觉真令人厌恶,却又……不舍,”薄唇扬起似有似无的弧度,段轻名停了停,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说,该怎么办呢?”
顾平林毫不迟疑:“都是男人,自然用男人的办法。”
“当然,”段轻名似乎想起什么,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唇,“你若是女人,岂不是非我不嫁?”
“可惜啊,我是男人,”面对直白的戏谑,顾平林既没生气也没笑,目光凌厉,“段轻名,我敬你旷世天才、心智过人,感激你海骨坑相救之情,今世能成为师兄弟,我从未放弃关注你这个难得对手,非万不得已,不愿再与你为敌。”
段轻名不置可否:“然后呢?”
“我不反对你的游戏,但道途之上,我不喜欢别人过界,”顾平林声音微冷,“类似齐姑娘这种事,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若我不答应?”
“那只能说,你还不够了解我,”顾平林道,“事实上,我对你的了解也并没有你想象的多,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披风掀过,黑色身影无声地隐没,留下一道白影。
颀长的身影,独立于漫天黑云与遍地黄石之间,黑发、袍袖张扬乱舞,似要融入狂风中。
须臾,他也转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