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似乎已经烧到了背后,景澈在风声和灰雾中看到向上爬的人群越来越远,这种坠落的速度像是飞翔,通往死亡的飞翔。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否会在这种飞翔中死去,她坠落的趋势很快就被制止,一双手有力地抓住了她。
雾霾浓密,景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是百里风间。还有那个人的姿势整个人倒挂在一级木阶上,以脚作为支撑,双手抓着她的手晃荡,一个不慎两人都有可能同时掉入火海之中。
“抓紧我。”百里风间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稳重,但这只是表现给她看的,她能感觉到他们紧握的手都在颤抖。
“试着让脚踩到一块木板。”他镇定地引导她。
景澈握着他的手不敢松开,咬着嘴唇脚下用力一荡,然而过了头最后擦着木板而过,人又空荡荡悬在半空中。百里风间的身子被她的惯性往下一拉,险些一沉,悬挂的那级木阶发出咿呀呀可怖的响声。
“我撑不住了,”她的声音竟然含了一丝哭腔,“你放手吧。”
“抓紧。”他再次强调,眉眼坚持而笃定。他以一只手的臂力紧紧拉住景澈,腾出来的一只手攀住下一格的木阶,抓紧了之后徐徐收回双脚,倒立的身体拱成一个弧翻正,站稳之后把景澈往上一提,抱入怀中。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不肯离开,她无声地流泪,仿佛这样燕儿岛林,他就看你到她的脆弱了,然而他胸襟衣服的湿意出卖了她。
天地之间,劫后余生的她和他立于一截悬空木阶之上,顾不得这岁月之中还埋着过往爱恨情仇,这对师徒紧紧抱在一起,他安抚地抚着她的背:“阿澈没事了,我带你走出去。”
等到这对师徒走出一线天时,外头已经是黄昏,鬼寨众人聚集在此等候他们多时。
一线天外的世界豁然开朗,这是一个万丈高的悬崖,悬崖之下是一片惊涛拍岸的汪洋大海,悬崖之上是仿佛触手可及的落日与夕阳,在天边铺开一抹壮丽绯色。
人群起初似乎在闹嚷嚷商量着什么事,见到两人出来后骤然静止,也修穿过人群走过来,二话未说便抱拳跪下。
景澈惊得后退一步,忙要扶起也修,却发现他身后的人都跟着她一起朝她跪下。她被这个架势震慑得无言。
也修道:“若不是因为景澈姑娘,我们族人今日恐怕要葬身于熔浆之下。”
他身后人群齐声道:“姑娘乃是我族人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们三拜。”
景澈赶忙摆摆手,这时候反倒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女,拖着也修把她拉起来。
也修站起身后继续道:“既然已经从鬼寨中出来,我就必须带领族人在这个大陆生存下去,景澈姑娘救我族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就请赐予我族一个姓氏。”
景澈更慌了她已经习惯接受人们背后的辱骂或者是面前对她恐惧的目光,从没有人对她如此顶礼膜拜地尊敬过。
“也修,我们是朋友,算是同辈,如今要我赐姓,这种事我当真担当不得。”
“你担得起。”也修目光灼灼。
景澈有点无措——她连面对强大的敌人面前都没有过这般,倒是如今面对别人的尊敬。她真的有太久太久缺失这种受尊敬的感觉了,可她并不好受,反而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她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杀手,竟然要为一个民族赐姓。
她仰头看看百里风间,他大概是在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就望向了别处。
景澈咬了咬牙,牵起一个笑,道:“我原姓苏,只是因为避讳便改了,那这个姓送给你们族人,愿你们在往后千年之中,能够在八荒大陆安居乐业。”
也修的眉眼里是一种如远山一般宏伟的大气与清冷:“我临沧族,必定在会在这个大陆崛起,报今日所遇的灭顶之灾。”
“临沧?”景澈惊讶地喊出了声。
“千年以来第一次走出一线天,所临的便是这片沧海,于是与族人商榷后,取名为临沧族。”
临沧,这个千年后与他们臻弋族水火不容,拼的你死我活的民族,千年之前竟然是在她和百里风间的亲眼见证下建立的。景澈如果能在此刻料知,千年间臻弋族与临沧族斗争的开端,正是也修此刻所说“报今日所遇的灭顶之灾”,那么她一定会告诉也修,是他误会了,不是渊及炸开火山引得岩浆倒灌,这一切都是妖王所为。
可是这一刻,她还沉浸在姓氏的奇妙之中而忘了其他事——当年她因为与临沧皇帝同姓犯了忌讳,而被迫改掉的姓,竟然正是临沧族苏姓的来源。
命运就是如此兜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