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战线,如今却在不知不觉中泾渭分明。
旧派贵族骂道:“且不说墨者的那些道理对与不对,也不说他们如此做必然天下大乱,就说这私亩税一事,难道真让我们缴税?”
“哪一任邑宰,不是先与我们为友才能治邑?”
又痛心疾首地骂了几句墨者的行为无耻、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必将天下大乱之后,这些旧贵族终于说到了最实质的问题。
“承认私亩,我们凭什么要求那些农人替我们耕种?”
“分掉公田,军赋从哪出?我们难道用自己的钱帛粮草养战车驷马?”
“尚贤选贤,我们竟然要和那些出身低贱的人一起去争夺官吏的位置,这是可以忍受的吗?”
“鼓励垦草,又提供农具铁器,又有几个租农不愿意拥有自己的土地?”
“没有人耕种,土地在那有什么用?”
夏杞之后闻言,笑道:“就算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办?”
他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阵民众的欢呼。
不用问也知道,墨者又在那里展示那些威力强大到可怕的武器。
夏杞之后说道:“听听,这是墨者想让我们听到的声音!民众皆服,我们又能怎么办?”
“两三年前,我们还不知道墨者的深浅,以为不过百人,未必不能敌。如今若是还这样想,可真是可笑了!就算民众不服墨者,凭我们又怎么能对付得了墨者和那些义师?”
说到最实际的暴力问题,对面那些人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
墨者之中,大多数算是“士”,而义师则属于扩充之后的“甲士”。哪一个大贵族若是手下能有三四百武力强劲的“士”,在商丘这样的地方就可以有足够的话语权。
这些小地方的贵族,纵然也算是车马娴熟,可真要打起来还真不是墨者的敌手。
对面之人听这样一说,半晌才道:“如今墨者已经收拾了那些吏,用的就是当年与巫祝敛财害天下的名义,难道他们就不会来对付我们吗?”
夏杞之后起身道:“巫祝就是被墨者杀绝了,剩下的人都在做劳役。那些吏地产不多,他们偿还不起。可我们却能偿还的起。”
“墨者真要是逼迫我们,便还钱就是。墨者终究还是讲道理的,除了那些被雷决和绞刑的巫祝,剩下的大多都是偿清就不追究。”
“可要是和墨者作对,我们可是要拿命去换。墨者杀人之凶,你们也都见过!”
说到杀人,这些人不禁想到了那些被处以绞刑和雷决的巫祝,又想到挂在城外摇晃的那些尸体,知道墨者杀人可绝不会考虑什么刑不上大夫,正如那日处决巫祝之时站出来的那些墨者,那是连君主都想过去刺杀的疯子。
时代大潮之下,这些旧贵族已经落伍了。
不要说思想更先进的墨者,再过几十年他们在一些国家连君权都斗不过,更何况从来没把血统这东西当回事的墨者。
墨者担心的也不是这些贵族的叛乱,而只是这些贵族煽动那些“不明真相”的租农反对,能够解决租农的问题,墨者其实根本不怕这些人叛乱,甚至恨不得他们快点叛乱以便一次性解决。
但这些人也能够知道自己的势力微弱,如今内部已经分化,墨者的凶名又多传播,当真是无可奈何。
沉默许久后,一老者道:“我们不能对付墨者,但墨者要让天下大乱,这是王公所不能容忍的。”
“如今墨者势大,我们就先不要招惹他们。”
“但各家需凑一些钱财,前往陶邑聘请能言善辩之士,以重金许之,让其游说君上,让君上六卿出面解决此事。”
“墨者这样做,怕君上六卿皆不知情,只消报上此事,再以口舌之利说动,此事必成。”
“只要君上有令、六卿有命,墨者一旦离开,本地的事,我们自己便能处置。”
他们并不知晓墨者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动手,也并不知晓宋国内部如今已经乱成一团,所以仍旧将希望寄托在上层出面反对。
墨者终究不能对抗一国,即便守城也只是起到一个催化剂增加弱国力量的作用,因而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在场的这些人又没学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只觉得墨者一旦离开,那些民众就算有了铁器,再以压迫也一样可以回到原本的宗法制分封的旧制度上。
这么一看,似乎真的可行。
夏杞之后身边的那几个人也有些心动,唯独夏杞之后心中暗叹,心道只怕这个办法也不行——他不知道宋国内部即将出现的大混乱,却隐约觉察到就算墨者离开,沛邑恐怕也再难成为以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