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道义问题,对诸侯已经不重要,反正脸皮都已经撕破,周天子的葬礼上诸侯都可以对天子使者破口大骂“你妈婢也”,可道义对墨家很重要。
既然墨家使者说宋君郑君都不是墨者,非攻同盟不是诛不义同盟,所以墨家的意思就等同于告诉楚王:就算咱们开战,我们也不会走宋。
楚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称赞道:“都言,宋地多有君子之风,昔年齐墨之战,泗上军义不入鲁以鲁人无辜,世间多有哂嘲墨家有宋襄遗风,我却以为禽子为真君子。”
那一次诱使齐国经鲁入费就是个诱敌深入的计策,但终究墨家算是守住了“非攻同盟”之义,也的确没有选择入鲁交战,在信誉方面实在是积攒了足够的基础。
如果不借路宋国,那么墨楚开战的几率就小得多,楚王从没有考虑过墨家有复刻当年伍子胥孙武子战略的可能。
因为外部环境不允许。
当年伍子胥的奇谋很有风险,不算外部环境,就是当年的情况也是危险至极。
孙武的奇谋是精锐部队不管楚国的后方,直破三关,插向江汉,很有后世邓艾偷渡阴平的奇险。
因为当时楚国主力尚在,若是直接掐断了吴军后路,那就不是千古奇谋,而是瓮中捉鳖了。
况且就算是奇谋成功,偷渡三关,当时好龙的那个叶公他爹就建议来个大包抄,前后夹击,彻底搞掉伍子胥。
然而当时的楚国分封严重,贵族争权,兵力又归属于各个贵族,当真是“争劳抢功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烧杀劫夺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当时沈尹戍正在包抄的徒众的时候,子常心想这尼玛要是那你包抄成功那功劳岂不是就是你的了?于是不顾战略,不等右军,争劳抢功其疾如风,一波送了楚国的主力,顺带坑死了包抄的友军。
就算是当年伍子胥和孙武子,打赢了这一仗只怕也是心头后怕不已,真要是按照沈尹戍的想法来,吴军主力就要被憋死在江汉平原,吴国必亡。
但现在楚国虽然还是封君林立,但是楚王手里最起码还有一支常备军精锐,陈蔡地直辖也可以轻易南下包抄断后路;申息之师也仍旧是楚国一支主力野战军团;楚国都城南迁而且当年楚墨蜜月期楚国也修筑了都城的城防,这使得楚王对于内部很有信心:野战固然赢不了,但却可以选择拖,拖到兵力集结绕后包抄。
外部环境更不一样,当年楚国太跳,是攻方,又以蛮夷自居,和诸夏相争逼出来一个晋齐都参与的第二次召陵之盟,吴晋又处在蜜月期,楚国的主力都在对抗晋国,使得吴国一举入境。
这也正是楚王从不担心墨家会复刻孙武子奇谋的原因:墨家和魏国能结成同盟吗?魏国敢和墨家结盟吗?吴国那时候宋国还在且小强,而且是晋国的朝贡国,现在墨家就在泗上,随时可能被魏韩背后插刀,墨家绝无胆量搞三关奇谋。
如此这般,非攻同盟实际上就囊括了除了数雄之外的大部分三千乘之国,卫国作为魏国的附庸国不会参与,宋、鲁、郑这都会参加。
在不借道的前提下,楚王很容易判断出来墨家今后的战略方向:北上,而非南下。
其一,齐西南地区都是沃土,人口多,土地膏,且富庶,而且当年齐墨一战后墨家在齐西南地区有很强的基础。
其二,墨家一直在开展北上朝鲜与燕国,以及有出海寻找驹丽隔海相望的“扶桑岛”的传闻。
其三,三晋的力量仍旧强大,墨家在高柳云中还有一支,而且有墨家的七悟害之一的人物在那里坐镇。
其四,墨家需要马匹,马镫出现后,墨家的骑兵为精锐,南方沼泽河流密布不适合骑兵发挥丧失优势。
其五,泗上需要更多的耕马耕牛,中山国是墨家扶植起来复国的,双方的贸易往来一直不断,墨家很有可能打通高柳、中山、齐西南、泗上的交通线,从而将北部的产马地和泗上联系在一起,防止被诸侯切断各个击破。
其六,攻楚,很可能遭到魏韩背刺。
其七,若北上战略成功,那么整个华北平原、太行山以东平原区,基本上就归墨家所有。以太行山之险防御诸侯,那么墨家的霸业可成。
其八,墨秦有魏韩这个共同的敌人,北上战略可以借助秦人之力,分散魏国的压力,使得更为容易。
其九,齐墨战争之后,墨家在齐国有广泛的基础,且割让得到了莒城,对齐国实现了双线进攻的可能……
种种这些,都让楚王作出了墨家下一步要北上而非南下的判断,那么这一次非攻弭兵会也很容易让楚王想到,墨家这是在为北上战略做准备:北上要防备后方,宋国就必须要把握在手中作为缓冲。
基于这种判断,这一次弭兵会对楚国就大为有利,放弃宋而保独郑,就算是和墨家各取所需,并且可以祸水北引,使得楚国有更为有利的外部环境完成变革。
楚王心想,墨家昔年能借大梁城之战败越;借赵继承权之战败齐,我今日缘何不能祸水北引借魏韩齐赵墨关系紧张之际完成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