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人不可能喝西北风,得有土地。
郑国被灭,郑国的公田、俸田、贵族封地肯定是归属于韩国的,但是土地上的人却不是韩人,这就需要互换:将这里的人赶到韩国旧的封地内做农夫,再把一些韩人迁徙到这里。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破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迁民,这是自古以来理所当然的事。
但也偏偏是这种理所当然理应如此,让越来越多的接受了百家学说启蒙的人开始对贵族的存在充满了仇恨,并且随着这种懵懵懂懂的自发仇恨延伸,逐渐理解了旧制度旧世界的不合理。
持着信件的伍长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于大义的,也是利于自己的,毕竟自己的利益只有自己能够争取,而利天下最终才能利自己。
哀叹过之后,他想的只是怎么把这封信送进城去。
贸然跑过去,城上的人必然会选择用火枪弓弩射杀,五十步的距离不是那么容易跑的。
随着旁边的尸体逐渐清理干净,天也逐渐黑了,伍长忽然想到了自己该怎么做。
就在后面让他们快一些的呼喝声传来的时候,伍长和身边的同袍伙伴们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尸体,向前走了几步。
一条白色的棉布从伍长的怀中摸出,扬在手中高高飞舞。
他没有选择快跑,因为如果快跑,可能会遭到城上的攻击。
在身前身后那些人错愕的目光中,五个人开口用韩地的方言唱起了一首歌。
他们相信,不管守城的那些人是泗上的还是郑国的,不管能不能听懂他们这些方言在唱什么,但只要唱出来,便会让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这是一首很欢快的小调,在这样的布满恶臭和死尸的傍晚唱出来,仿佛太阳又升起来了驱赶走了这些恶臭和昏暗。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
“庶民们今日一遍遍唱个不停。”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
“纵然还有人想要害天下,一切都会平定下。”
“庶民的敌人惶恐不安很害怕,我们却说太好了。”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
“昔日子墨子仿若在预言,唱着庶民的歌调,告诉天下人:”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纵然还有人想要害天下,一切都会平定下。”
“天下的庶民沉默千年,如今该让蠹虫们悔罪认错。”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蠹虫们该为不属于他们的财富认错。”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追随《乐土》的箴言,万民制定天下法,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
“我们要让蠹虫们屈膝,要让庶民们扬眉,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真正的道义会指导我们。”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
“庶民们今日一遍遍唱个不停。”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
“纵然千百年过去,民众还会把这记心中。”
“不义的统治终要终结,正义的力量终要获胜。”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庶民不再需要血统流传的大夫卿侯。”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平等成为天下道义的上流。”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把那蠹虫都踩死。”
“啊,都会好,都会好,都会好!把那蠹虫吊死在木桩上……”
这歌声很欢快,但从曲调的话听不出里面蕴含的那种血腥味儿。
像是天边的晚霞,颜色如被血染,但除非很特殊的情况,并不会有人去联想到血腥。
和郑国最流行的那些情歌或是民间聚会时候唱的那些俚曲很像,用的也是不是太标准但还能听出来的“赋”和“兴”的风格。
原本短暂安静的战场因为这一曲听起来很欢快的歌而变得更加安静。
那些在忙着清理尸体的魏韩士卒扬起头看着远处举着白色旗帜不断靠近新郑新城墙的五个人,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尸体,侧着耳朵在听他们唱什么。
原本听不清楚。
很快新的城防上也唱起了一样曲调的歌声。
然而更加听不清楚,因为那不是雅音,也不是魏韩方言,而是更加白话的郑国方言和泗上方言,于是更加茫然。
曲调一样,词音迥异。
会唱的人不会茫然,因为即便听不懂那些歌词却也听得懂这首歌。
不少听得懂的人,譬如营中的方士、新军的军官、随军的匠人、管辖的小吏……看着越发靠近城墙的那五个人,默默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