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一动不动地靠在门上发了会儿愣,跟杨大说这么几句话,后背居然生出一种凉嗖嗖的感觉。他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刚才四肢百骸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了,他真的很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和杨大之间变成了今天这种局面呢?
小时候,大哥对他多好啊!杨二躺进被窝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捂了一阵儿之后,冷意总算被驱散了,睡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又要失眠了吗?杨二紧紧裹住被子翻了一下身,把身体蜷缩起来,脑子里默默回想杨大小时候的模样。杨大比杨二大五岁,从杨二记事开始,家里跟他最亲的不是父母,也不是祖父,而是大哥。不管是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新鲜的,有趣的,杨大都是主动紧着杨二,从来不争不抢,人人都说杨二有这么个好哥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杨二的父亲,母亲听到这话也甚是开心,唯有祖父不作如是想,祖父从来不喜欢大哥,不管杨大有多么好,祖父都不拿正眼瞧他。杨大打小念书就拔尖儿,不论是学堂里的还是家里的先生都特别喜欢他。祖父不以为然,当时杨家以祖父为首,每每族里学堂的先生向祖父汇报族中这些孩子的学习情况时,必要提到杨大,但祖父每次都是大手一挥,听都不听,那个时候的大哥确实是受了太多委曲。
杨二还记得小时候过年,祖父必定是搂着自己在怀里,大哥都是站在祖父身边,要守岁的,这一站就是一晚上,大人都熬不住,杨大虽比杨二年长五岁,也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父亲看他可怜想让他拿个凳子坐坐,祖父也必不会允许,若有谁再替杨大求两句情,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地痛骂战战兢兢呆在一旁的杨大。
即使这样,杨大也只有委曲,没有埋怨,对杨二还是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好。直到有一日,杨大考取了乡试头名,学堂里的先生兴冲冲地跑来家里来报喜,祖父听了只冷笑一声,“考了也就罢了,你趁早断了这心思,杨家的功名自有世轩继承,你还是琢磨琢磨别的吧!”
这番话尤如一盆冰水从杨大头上兜头泼下,瞬间泼醒了他所有的美梦,他无地自容地愣在那里,同时愣住的还有学堂里的先生,多年来,他一直知道杨老太爷不喜欢这个长孙,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寻常百姓多爱幼子,老人家特别宠爱小孙子也是有的。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即使杨大中了乡试头名的殊荣都无法打动其祖父的心,这般铁石心肠究竟是因何而来?
那一日,素来乖巧听话的杨大突然不见了,家里人四处找寻也未见其踪影,祖父毫不在意,冷冷地说了句,“本性如此,藏着掖着这些年,总算是藏不住了。”府里的下人都是势利的,听了这话,连出去找的人都没有了,杨二瞅了个空悄悄跑出去找他,他正在一家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见到杨二,一把搂过他大哭不止。
“世轩,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杨大不停地哭,不停地问,也许这些泪水已在他心里憋了太多年,这些诘问已经折磨了他太多年,他一直隐忍,一直承受,直到再也无力隐忍,无力承受。“世轩,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把头埋在杨二的肩膀上,无助地从嘶吼到饮泣到最后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那一刻,搂着他的杨二才发现,其实大哥是那么瘦削孱弱,他这些年艰难地过着每一日,辛苦地踏着每一步,他使尽了全部力气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是的,他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这便是现实,虽然残酷却毋庸置疑。
“我可以,”杨二对自己说,“我可以,”杨二对已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杨大说,“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杨二宛如发誓般喃喃地说。
事到如今,可曾有过悔意?杨二在被窝里躺来躺去都没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又裹着被子翻了一个身,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也许——是有的吧!杨二知晓自己最辜负的是祖父,祖父听他当日所作的决定,简直痛心疾首,顿足捶胸地哭道:“轩儿,你这个傻孩子,你这是上了他的当啊!”是上了当吗?杨二日后也犹豫过,怀疑过,一切俱已发生,自他决定之日起他从未想过回头。
“世轩,若时光倒流,你还是会这么做的,既如此,何必自扰?”杨二耳边响起净云的话,净云,那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杨二自与他相遇之初便觉得看到他就象看到走在另一条路上的自己。想到净云,杨二心中一凛,不知今日与杨大这番对话对净云会有何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