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云和杨二在桌前相对而坐,各自玩着自己手里茶杯。杨二把茶杯里的水倒了一点在桌面上,用手指沾了水无聊地写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字,和净云在一起的时候,杨二不象平时在人前那么多话,很多的时候都是沉默。沉默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自在,无话找话往往令人心累。
“明天我打算叫芸娘出来,有些事情我想早点进行。”净云盯着杨二的手指,沉吟了半天说道,“原不想这么着急的。”
杨二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净云说:“最初我以为你和芸娘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梦,如今看来,梦也未必不能实现。”
净云也很认真回应他道:“不管怎样,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希望她能离危险更远一点。”
杨二点点头,净云说得很对,芸娘的处境的确是非常艰难,在这个荒谬的世道里她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丝毫掌控的权利,她在很多人眼里甚至算不上一个人。
“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得牢靠些,这几日尽量安排她出来多了解一些她的情况吧。”杨二说。
“芸娘如今出府不是问题,毕竟你背后现在还有杨家撑着呢,谁会驳你的面子。下月初一我要随母亲去寺里进香,就这日子挺好的。你认为呢?”净云问道。
杨二苦笑了一下,“宜早不宜迟,只是这事儿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还得看方丈肯不肯帮忙呢!”
“方丈那里没有问题!”净云信心十足地说,“我担心的是陈师傅。不晓得他会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
杨二竖起他那只包裹得象只粽子的右手掌示意净云,“陈师傅这里应该问题不大,他跟芸娘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从来不是由见面次数决定的。”末了他冲净云意味深长地一笑,“譬如我跟你,是不是一见如故?”
净云听了此言,不屑地看着杨二,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可真不要脸”几个大字,杨二不以为意,嘿嘿笑了几声。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见净云的情景,净云那时候还小,稚气里透着一份淡漠,不管在哪里他整个人都如他的名字一般,仿佛被一团云朵包裹着,这世间的肮脏都与他无关,他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杨二知道自己对净云是一见如故,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特别希望保护净云不受到任何伤害,保护净云其实就是保护曾经的自己。
保护净云?杨二在心里喟叹,自嘲地笑起来,如今的自己只怕到最后想要自保都是妄想,何谈保护别人?倒是眼前的净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大了,并且谋划着保护每一个他亲近的人。
“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净云眼看着杨二开始神游,一字一字斟酌着问道。
杨二听净云这么问,这件事是回避不过去了,他双手合掌支在桌上,默了一默之后望着净云坦白地苦笑道:“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今日模样。如今我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哪有什么具体打算。”
净云深深地注视着杨二,哪怕到了现在,杨二都还抱有一丝幻想。这世间往往如此,越善良的人被伤得越深。“你早就有感觉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吧?”净云残忍地撕开了杨二的伤口,“这些年你四处置产,不仅是京城,全国各地皆有,恐怕是很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的局面。世轩,你把本该由你承继的一切拱手让与杨大,你原本以为不过是调转了一下兄弟二人的位置而已,对外你杨家依然是杨家,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仕途经济依然双手在握,你没有料到杨大拥有了这一切之后并不满足,他的执念应该是只要是你的他都要抢去,抢不去的就要毁掉。世轩,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这些年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名字你都快忘了,结果又如何呢?”
“名字是没办法忘掉的,祖父在家里天天叫呢!”杨二感到自己象被脱光了一般原形毕露,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他想努力对净云微笑,只是他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他颓然地说,“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从前确实不明显,这两年他的企图越来越强烈,如今几乎是毫不掩饰了。如果不是祖父尚在,我早就不想回那个家了。”
“不对啊,”净云面露疑惑,“你双亲尚在啊?”
“双亲?”杨二讽刺地笑道,“是啊,双亲尚在,谁知道呢?”
净云本欲再问,忽然想到自己,便不再深究,世间事,人人都只见得表面,至于内里究竟如何,旁人哪里知道呢?旁人又哪有兴趣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