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正是驭兽门新秀祝蕾。因出生时家境贫困,父母怕幼子难养,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女孩名字。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大水冲毁田稼,乡中当年颗粒无收。祝家困境rì甚,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新生孩儿卖与富户为奴。更名改姓势已难免,只求儿子能有一碗饱饭吃。恰遇乱尘大师云游路过,闻知这桩苦事,救下儿送回本家,可怜那祝家夫妇已饿死在草屋里好几天了。
乱尘感念亡者遗恨,仍保留孩子原名,带回峨嵋山抚养。那时玄门重修元气,培养新人为主。山上尽是些七长八短的孩童,不乏顽皮刁钻之辈。一个取女孩名的男童混入其内,又生得瘦娇柔,如何不受欺负?众顽童先是取笑,管他叫“假女子,蕾丫头”。次后渐有好事者纠缠,扯开裤子验查他是不是男儿身,乃至发展到百般戏耍捉弄。倘若是寻常的帮会,道派,这种带奇处又弱的弟子境遇最惨,也最易变坏,幼年饱尝歧视凌辱,长大后不是仇恨师门,就是转而欺压更弱的后辈。多亏乱尘大师查处及时,一面纠正派内风气,训诫顽劣之徒;一面送祝蕾去岭南,随年长师兄修习驭兽道法。驭兽门常年奔走野外,门徒多为豪爽英杰,祝蕾跟着他们不受气,还能改掉柔懦的毛病,正可谓两全其美了。另一边“祸源”远离山场,众孩童“眼不见则心净”,遵师训逐步除掉劣xìng,再回想儿时丑行,无不羞惭汗颜,进而佩服乱尘大师的巧妙安排。玄门世代辈出正直之士,并没有靠死硬派规约束,也非虚伪教所能致,而多是派中师长因材施教,循循善诱的结果。
从此祝蕾在南方修行,隔两三年才回山拜祖一次。同门师兄他体质羸弱,不堪长久荒野生涯。惟首徒百里文虎独具眼识,认为祝蕾外柔内刚,生就一种百折不弯的韧劲。于是亲自传授法诀,还帮他捕获上古龙种“饕餮”作本命神兽。也是祝蕾心xìng灵聪,修道勤奋,身量尚未长齐,道法已修达上乘境界。十年前金轮教进犯巴蜀,布下聚魔坛城。獐子jīng“花爷爷”诱骗百姓,带入坛城充当恶魔的血食。驭兽门急往川西救援,彼时祝蕾才七岁,同许大安破灭魔障,救护难民,收敛死难者遗骨,一应事务处理周全,英名早就广传正道各派(详见本书第一部)。青城周尚义,五台掌门何兆基,都曾亲睹他的身貌事迹。只是祝蕾幼时出没山林,与野兽为伍,头发蓬散腰系虎皮裙,满身老泥有寸把厚,比现今的玉容秀颜简直判若两人。
大巫师图抻见多识广,一口道出神兽名称。何兆基等人方才醒觉,定住心神,一辨出那名震蜀中的英雄,交头接耳的低呼:“是驭兽祝蕾啊……”金轮四护法互换眼sè,心里暗道“竟是此人,难怪敢独自追来。”当下全神戒备。
酒楼里饭菜足有上百斤,本待会谈融洽时,主宾开筵言欢之用。图抻被金轮教几句抢白,肚内不忿,一声令下“满足那少年”。粘罕等部众便倾其所有,把筵席摆到祝蕾面前。须臾盘净碗空,连厨房里的生菜生肉都吃光了。那少年犹未餍足,拆开油汤淋漓的桌子,长短木头只往嘴里塞,“乞里喀喳”跟嚼冰糖甘蔗一般。蚕娘子呆呆的道:“好牙口啊!真个jīng钢打的磨盘,着实又快又硬…...难为他那般嘴,怎生塞进那么多东西。”
转瞬两张木桌又都吃尽,祝蕾轻吁:“刚够半饱,消灭妖邪也差不多了。”身旁饕餮扬脖抖鬃,双睛灼灼放光,神采较前迥然不同。祝蕾跨前两步一插腰,手指对面道:“金轮教的秃魔,道宗两派贼子,还有在场的邪门外道听了。你们到此谋划侵害中国,是受那东瀛御天龙的召约么?御天龙托名东海妖皇,昔年跟我们结下深仇。今天我追几千里,不耐烦转别处寻捕。你们早唤御天龙现身,一并收拾了省事。”
奥波耶冷笑道:“子口吐狂言!”振腕作法,焚天轮放shè魔焰。摩尼珠也挥yīn风轮遥击。两股势道绞缠突前,忽然间凭空消失无踪。也没见祝蕾举手抬足,焰光,yīn风,连后边的轮子统统没影了。两大护法失了法器,空着手愕然呆坐。攻势突发突止,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没瞧清来龙去脉。蚕娘子还缠着问话:“哥哥你高姓大名?‘你们’指哪方仙派?莫要光顾吵嘴,不理人家提问嘛。”
其实祝蕾衣sè纯青,衬着仙气英风,谁都能猜到他是玄门中人。蚕娘子之所以缠问,只想借机让迷糊中的姐醒神。祝蕾笑道:“呵呵,忘了自报家门。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峨嵋弟子姓祝名蕾的便是,奉令前来灭除你等贼魔!”
堂中争端频起,龙百灵全都充耳不闻,但“峨嵋弟子”四字恰似洪钟发聩,果令她惊觉猛转头,直瞪瞪的望着祝蕾。蚕娘子赶紧又问:“祝哥是奉谁的令?是峨嵋师尊的命令吗?这么贵派师尊安好无恙了。”
祝蕾道:“驭兽门奉玄门首徒之命追敌,一直从西域追到东南。”朝向常生子,沉声道:“起峨嵋师尊,我倒想多讲两句。本派师尊逝世的噩耗轰动正邪两道,满身邪气的妖jīng尚要打听,昔rì的摄魂首徒竟漠不关心,天底下怎有这样的人情道理?”
他口中的“师尊”两分指桃夭夭,八分却指乱尘大师。自四五岁懂事起,祝蕾就深深铭记乱尘大师的恩德。年初老师尊入圣仙游,虽不同于凡人老死,自己成道入圣后犹有重逢的机会。但毕竟长别伤情,师恩难报,种种遗憾盘结五脏,几乎成了一块心病。此时经蚕娘子提及,再看常生子无动于衷,刹那间从头到脚的浑身毛躁不自在。他进门骂邪教,斥道宗,词锋只偏偏避开常生子,乃是念着往昔同门情分。今见常生子如此无情无义,方信叛道变节之,一股火气忽又从脚底板冲上三焦。
再则李凤歧曾传信驭兽门,详告峨嵋派所经事变,桃师尊如何自杀又如何复活,末后切切告诫:师门正当休养生息之际,为防止魔道侵扰,万不可泄漏新师尊的现况。祝蕾牢记于心,常人面前尚且保密,当着满屋子恶魔邪道,怎肯照实“桃师尊好端端的在山上!”道门中多传峨嵋师尊的死讯,祝蕾正好借题发挥,特意的凶险,一来糊弄邪魔,二来刺探常生子心肠,只盼他稍微露出悲怜师门的脸sè。蚕娘子一听慌了神,忙道:“哥你别唬我啊,哪个逝世了?何人的噩耗?可要把姓名身份讲明道实。”
祝蕾紧盯常生子,看他泰然自若,嘴边似乎还含着一丝微笑,不由得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大声道:“师尊死在魔剑宇宙锋之下!尸骨寸寸碎断,魂魄肉身俱灭,那惨状…..,若非没心没肺的恶徒,谁听了能够笑得出来!”此话恰和“粉身碎骨”的法对上榫头,况且桃夭夭是混元神体,除宇宙锋外确无第二件兵器可破。祝蕾着着眼泪就下来了,怀念乱尘大师,感伤玄门多难,真情流露半无假,众人却当他为桃夭夭惨死而哭。蚕娘子还抱着一线侥幸之心,紧扣字眼追问:“是那个师尊死了?是新师尊桃夭夭吗?”祝蕾道:“不错,死的就是桃师尊!”
一言斩钉截铁,只听得龙百灵万念俱休。前有周尚义口传,中间玉银童身证,最后峨嵋弟子亲述其详,桃夭夭的死俨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龙百灵晃了两晃,秀眉微皱,但觉胸腹郁气上冲咽喉,“扑”的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蚕娘子大惊道:“姐!”
龙百灵笑着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收起瓷瓶扶桌站起,喃喃的念叨:“好了好了,死了就好,死了就了…...”迈步向门外走去。人到了悲伤绝望的极,反会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仪态。蚕娘祝蕾呆如木雕,满堂豪客瞪目以视,竟似被这弱女子震慑住了,并无一人上前拦阻。只有庄公子求美情切,挣脱图抻的束缚,连滚带爬抢到脚边,仰着头叫唤:“姑娘,龙姑娘……”
龙百灵暗诧“这个人趴在我脚下干嘛?”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真切,遂低下头凝神打量。庄公子立时魂销魄醉,只觉美人千姿百态无以方物,一颦眉,一垂首,悲戚,痴憨,失落,每种神情都有不尽的动人。那鲜血溅满面颊衣襟,宛如胭脂洒上玉兰花,实在没词夸赞,望着她吃吃的道:“龙姑娘,你知道吗,你可知道你自己生得有多美?”
碰巧这话桃夭夭也过。当rì元始峰两人亲热相依,桃夭夭突发痴问:“灵儿,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龙百灵心中甜蜜,回答:“只有从相公嘴里出来,我才觉得自己美。”现在“相公”没了,同样的话从别的男人嘴里道出,百灵却只感翻肠捣胃的恶心。厌烦鄙夷之甚,哪怕是当今皇帝,也视同泥猪土狗一般,笑道:“你,也配问我这句话?”一抬腿跨出门槛。庄公子打滚挣爬,怎奈筋骨酸麻,哪有气力爬起追赶。
祝蕾不认识百灵,乍睹她闻讯吐血,又听旁人叫她“龙姑娘”,渐忆起兰世芳rì常闲谈,山上新收了个天人般美丽的龙师妹,莫不成就是刚走的这位?忙呼唤:“姑娘留步!”
正待追去询问,噶朗吉已抢先发难。金轮第二护法jīng通乱神邪术,此前憋着劲寻觅战机,一等敌人意志略懈,身位稍偏,立即暴起进攻,十根手爪化作细长黑烟,稍微沾上身心魂立丧。祝蕾停步迎战,摆臂化个弧形,先前斗法的异状又发生了。如同yīn风焚天两轮,黑烟倏地消没,好象被半空中隐藏的大嘴吞掉。噶朗吉收不住势,趔趄着扑向前,双臂被巨力吸扯,齐肩断开失落,又不见了踪影。祝蕾一不做二不休,暗叫“灭了金轮教!”腾身直取金轮教主。两边金轮徒众惊怒吆喝,法器齐挥猛击,怎挡得住驭兽英雄的神威,被他单臂扫了个屁滚尿流。祝蕾略无停滞,右手捏“狮吼震魔诀”去揭殊胜佛轿帘,指望一举震破魔头元神。猛然一道微风斜斜拂过,眼前登即金星乱飘,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乱舞乱跌转圈子连退好几丈,强自凝气站桩,心下骇然惊呼:“乱xìng诀!”
轿子里传出殊胜佛沉哑的嗓音:“多谢常老兄相援。”常生子道:“不敢当,教主神游回转了。”祝蕾凝目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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