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着数日躺在榻上不敢下地走动,待身子好些,又是一味的干咳。御医不敢对孕妇用药,我也不肯吃。玟秋没得法子了,只好日日炖一盅冰糖雪梨汁给我食。外院秦大管事家的媳妇心灵手巧,摘了还未熟透的枇杷细细熬成了膏,掺着蜂蜜,用瓷罐子密封了,托人送进府孝敬。玟秋每日早晚从罐子里舀出一勺用温水化开,盯着我吃完。
玟秋道:“奴婢让门房的吴家媳妇拿了两匹苏绣缎子,一对八宝攒珠的白玉钗,再有年后您亲手做的粉荷金丝纹香囊,送去给十三福晋赔礼,十三福晋依样儿全退了回来。”
她面有难色,闷闷不乐。
枇杷汁酸酸甜甜,味儿正好。我几口喝完,道:“你不必太过内疚,错儿犯下了,已是无可挽回。再说,你也是太过在乎我,才会如此。”丫头递上温热的毛巾,我擦了擦嘴角手心,道:“我亲自给四福晋、八福晋、九福晋说明落水一事,让所有人明白原委,想必十三福晋能解气。”玟秋眉心皱起,道:“都是奴婢不好,给福晋添了麻烦。”
我宽慰她,笑道:“没关系,你去拿纸笔。”
我写了四封信,字迹差是差了点,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还寄了一封给十三爷,以解除他们夫妻间的误会。十三爷又回了几句话,说知道了,不必我挂心。
天未亮,十四起身往御前请安,康熙习惯不改,早早命人举了灯在炕上看折子。几位皇子齐齐候在偏殿,等着召见。四爷坐在上首,端着一碗龙井,细细品尝,沉默不语。八爷见四爷不说话,便也颔首沉思,不愿开口。倒是九爷、十爷,一手拿着馒头,一手夹着咸菜,就着炕几埋头用早膳。十四双手抱在胸前,侧歪着阖眼假寐。
屋中静静的,侍奉的奴仆都是织造府的人,他们一辈子没见过世面,有些家生的奴才连苏州郊外都没去过,更别说京城。他们谨小慎微,耷拉着脑袋含胸垂首,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哪位爷生气,吃不了兜着走。守着门口的小饺儿今年刚好十二岁,原是织造大人第八房姨太太的陪嫁丫头,偏八姨太太不是享福的命,进府没得半年便得病死了。小饺儿无处可去,遂留在府上当差。小饺儿是见过世面的,曾跟着八姨太太从北边坐车行舟走了三个月到苏州寻亲,一路上风风雨雨,练得胆子出奇的大,敢半夜独自在路上走动而丝毫不畏惧。
小饺儿心里明白,只要攀上这屋里任何一人,都比呆在织造府出息大。
更重要的是,她想回京城,看望父亲母亲。
十四挪了挪身子,伸了个懒腰,颇有些不耐烦道:“想必皇阿玛不会见咱们了,我出去伸展伸展筋骨,这样窝着,真叫人受不了。”四爷道:“天才刚刚亮,再等一等。”十四已支腰站起,道:“我去后头练拳,有事再叫我。”他抬脚往外走,见门边站着个双髻蓝布的小丫头,随口道:“给爷倒碗凉水。”
小饺儿知道机会来了,福身应了是,便往茶房倒了一碗凉茶。她以为冷冷的凉白开没有味道,自作主张往里头添了一勺子蜜糖,小心翼翼捧着送到院里。十四正在庭中空手练拳,他刚劲有力,虎虎生威,小饺儿头一回见到练武的男子,顿时钦慕不已。
她也知道这些皇子里头没一个带了家眷,后院住的都是皇帝的妃嫔,不禁动了心思,脸上紧张得发红,道:“请十四爷喝水。”十四练得认真,并未听见说话。
小饺儿又重复了一遍,扬声道:“请十四爷喝水。”
十四停了动作,接过凉水才喝了一口,眉头一竖,道:“怎么是甜的?”小饺儿听着语气不对,心尖上一颤,道:“奴婢放了一勺蜜糖...”
十四沉声道:“谁让你放的?”
小饺儿道:“奴婢怕爷吃着无味,所以...”若是在贝勒府,谁敢无事献殷勤,非得赏她一顿板子不可。十四到底顾着眼下是在外头,便忍着没发作,将杯子重重一撂,道:“快去换过!”小饺儿已是魂飞魄散,道:“奴婢遵命。”她转身回到茶房,唬得不敢再上前做事,扯过年长的丫头道:“红芙姐姐,你帮帮我的忙...”红芙是个专司煮茶的丫头,平素连茶房都不出,整日污头垢面,一声素裙脏兮兮的,被火星子烧了无数细洞。
红芙冷冷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我这模样,不敢在主子跟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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