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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大桥事故再次被发酵。
尽管永安方面还有铜水市采取了一系列举措,可关于大桥的种种传言,仍然控制不住。
各方都急。
这天早上,还不到七点,周培扬还在晨跑,突然接到蓝洁敏电话,让他即刻到她办公室。
周培扬没敢耽搁,快步跑出公园,拦了车,就往市政府去。到了政府大楼,蓝洁敏一个人在喝茶,显得孤单而疲惫。
“市长叫我?”周培扬站门口,气喘吁吁地问。
蓝洁敏抬头看他一眼:“进来吧培扬,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周培扬走进去,虽然蓝洁敏口气很好,但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不妙。
蓝洁敏不急着说话,双手抱着茶杯,像是沉浸在什么事里。周培扬并不知道,就在半小时前,蓝洁敏刚进办公室,就接到省里电话,打电话的是蓝洁敏的老上级也算是她的官场导师,目前在省里一个还算重要的位子上。
导师跟她讲了一件事,要她做好心理准备,省里最近可能要调整铜水班子,具体怎么调整,导师没讲,只是很婉转地说,让她不能有情绪,尤其这节骨眼上,更要把最后一班岗站好。
最后一班岗?蓝洁敏瞬间什么也清楚了。
其实那晚接待肖宁平他们,她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层暗示一半是方鹏飞给她的,另一半,来自于那个叫高颖的女人。
那天虽然没跟高颖发生什么,双方都很和气,她热情招待,高颖呢,客气有加。酒宴结束时还抓着她的手,说了不少感谢话。但女人的感觉是很细微的,尤其第六感,特强也特真实。正是高颖那些“好话”,让蓝洁敏意识到了危机,也感觉到了“虚假”。人跟人之间一旦有虚假的东西在里面,关系就不能称为正常。而之前,蓝洁敏跟高颖之间还算是坦诚的,凡事基本不用藏掖。但凡蓝洁敏能替高颖她们办的,都尽量办了,实在办不了的,也要跟人家如实道明原由,求人家谅解。是的,蓝洁敏经常是求人家谅解,而不是堂堂正正告诉人家,这事不能办。官场其实是个很受委屈的地方,蓝洁敏想起佟国华曾经训诫她的一句话:“不要以为你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发号施令,要永远记住,权力是副枷锁,是约束你而不是放纵你。要学会向权力低头,是低头,但不是屈服,更不是献媚。”
蓝洁敏当时并不能十分理解这话,尤其不能理解低头与屈服的区别,现在,她算是懂了一些。
“市长不开心?”周培扬试探着问过去一句。
“能开心吗?开心不了。”蓝洁敏抬起目光,怔怔地看住周培扬。
周培扬不敢再说话。
等了一会儿,蓝洁敏说:“大桥事故你打算怎么处理?”
周培扬挠挠头,结巴道:“这个……我还没想好,市长知道,这桥不是大洋建的。”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蓝洁敏突地起身,扔了手里的笔,往窗前去。她的情绪显然处在巨大波动中,大桥事故让所有人不安,神经一个个绷了起来。作为一市之长,蓝洁敏心里岂能平静?这段日子,围绕事故怎么处理,怎么善后,省里市里形成好几派意见,各派争执不下。蓝洁敏越来越感到,有些人根本不是在处理事故,而是借事故打人。前段日子有消息传出,佟国华要复出,最近突然又没了声息。也是在昨夜,蓝洁敏接到佟国华电话,佟国华详细过问了大桥出事经过,跟她说:“你是市长,这个时候就要果断一些,敢于说话,敢于作为,一方面要着力善后,另一方面要展开检查,要吸取教训,安全工作不可松懈啊……”
蓝洁敏本还以为,佟国华会跟她暗示些什么,至少要跟她说几句“内部”话,没想佟国华完全是站在工作角度,一点自己的事都不谈。这令她钦佩,也让她感动。可是,她怎么果断呢?事故发生到现在,她这个市长,基本被排斥在外。路万里一到现场,马上就控制了局面,市里点名让方鹏飞参加,她这个市长反倒得从方鹏飞他们嘴里套信息……
蓝洁敏急,可没有办法。她急着将周培扬叫来,就是想让周培扬态度积极一点,不要认为自己没事,大洋没事,真给你找起事来,你处处是事!
“大桥的事,你必须果断,越迅速越好,不要拖,也不能拖。”
“怎么果断,怎么迅速?我周培扬不是万能的,调查组一大帮人在现场,他们还形不成统一意见呢,我周培扬能咋?”周培扬又犯起倔来。
“我说你怎么就提不醒呢?”蓝洁敏非常气恼,她了解周培扬脾气,可现在是耍脾气的时候吗?
“培扬,不要跟我讲气话,现在不是讲气话的时候。”她依旧忍耐住,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她知道,周培扬这种人,吃软不吃硬,得顺着他性子去开导。
“这不是气话,是事实。”
“可魏洁跟我说,你压根就不配合!”
周培扬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她在告状!好你个魏洁,竟敢将状告到蓝洁敏这里。
去永安后,周培扬故意回避没跟魏洁见面,魏洁急,几次电话约他,都被他拒绝。后来陆一鸣打电话过来,问为什么不见人家,是不是觉得跟一个小小的副市长见面没有意思?周培扬没好气地说:“我哪敢,我恨不得在这些爷面前磕头如捣蒜呢,求他们放过我。”
周培扬说的并不是气话,这次去永安,他是想按魏洁之前说的,快刀斩乱麻,尽快善后,不要让事故再发酵。可他刚到永安,就被调查组叫去,调查组内部有人明确提出三点要求,第一,对外不能宣称永安大桥由铁通公司承建,而是由大洋公司直接承建。第二,大洋公司跟正泰集团之间没有转包合同,周培扬必须交出跟廖正泰签订的那份工程转建协议书,由调查组收回。第三,大洋要承认在永安大桥施工中,存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违法事实,并且不按工程施工要求严格组织施工。说完,拿出一份调查结果让周培扬签字,签了,事故才能进入善后阶段。
周培扬气得肺都要炸裂,他当场提出三点,第一,必须见廖正泰,要廖正泰当面拿出大洋跟正泰集团的合同。看来,有人想借事故毁掉大洋,他们想保护的却是正泰。尽管他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做,但对正泰,周培扬已经警觉起来。第二,他要见铁英熊。这条被当场驳回,对方说不可能。给出的理由竟是怕他跟铁英熊串供,干扰事故调查。周培扬笑了,到底谁在干扰事故调查?笑过之后他提出第三条,查看永安大桥全部施工记录,包括施工日志。谁知他不提还好,一提,竟将个别人提醒,周培扬离开永安时,得到消息,永安大桥全部施工资料,包括施工日志神秘消失。调查组给出的说法是,所有资料被姓铁的销毁了!
至此,周培扬已完全清楚,所谓的事故调查及其善后,已演变成针对大洋的一场剿杀,这时候他开始怀疑,大桥发生意外,不明就里地坍塌,完全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而这场阴谋显然不是指向他周培扬,灭掉一个大洋,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大一场戏。
那么大桥坍塌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周培扬决定搞清楚。这是第二次去永安后,周培扬突然有的想法,这是让对方逼的。
“你搞不清楚,培扬,没人能搞得清楚。”蓝洁敏忽然说。
周培扬傻傻地看着蓝洁敏,他不得不承认,敏感度方面,蓝洁敏始终比他强。商人纵是再敏感,跟蓝洁敏他们比起来,还是逊色半截。他有点绝望。话还未出口,人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己还暗暗得意呢。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没那么阴暗。”蓝洁敏接着道,“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大桥坍塌,真是意外事件,估计跟地质是有一定关系,有关专家正在进一步取证。当然,铁英熊偷工减料也是事实,这人就是靠这个起家的,这些年吃的也是这碗饭。谁让你倒霉,工程转来转去,转到了姓铁的手里。”
“真这么简单?”周培扬打断蓝洁敏,他不相信蓝洁敏说的是事实,至少不全信,但又想不出蓝洁敏骗他的理由。
“培扬啊,有时候人还是单纯点好,大家都简单点,整个社会就简单了。”
“我是想简单,就怕别人不容许啊。”周培扬苦笑一声。
“不管别人,只管你自己。”蓝洁敏说着话,回到板桌前,坐定,语气一变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培扬你不许发火。”
“我哪敢,市长让我做什么,我周培扬万死不辞。”
“那好,我要求你把这次事故全担下来,出了事,大家都很痛心,但事情总得解决,总得有人出来担责是不?”
“怎么担?”
“很简单,大桥是由你大洋承建的,对外咱不提什么转包,提来提去有什么意思?再说转包本来就违法,真要追究起来,大洋承担的责任更多。”
“不可能!”蓝洁敏还在说,周培扬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周培扬万没想到,蓝洁敏叫他来,竟是当说客,这太出乎他意料。他印象中的蓝洁敏,可是有铮铮铁骨的,是敢于坚持原则的,没想今天……
“真不想担?”蓝洁敏也有点意外。
“如果是这事,就请市长不要继续说了,该大洋担的,大洋半分责不推,但要让大洋出面为他人背黑锅,为保全别人牺牲大洋,抹黑大洋,这种事我周培扬绝不做,也请市长不要强迫大洋!”
“培扬……”蓝洁敏明显还没有把话讲完,周培扬口气如此冲,如此坚决,蓝洁敏不好往下讲。偏在这时候,周培扬电话叫响。蓝洁敏缓解似的说:“你先接电话。”
周培扬扫一眼号码,没接,继续跟蓝洁敏说:“刚才这番话,在永安时就有人跟我讲了,我就不明白,简单一起事故,为什么要搞得如此复杂?同是企业,也同样为铜水做贡献,凭什么要用两种眼光看。正泰用了什么魔法,为什么这么多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周培扬一下问出好几个为什么,蓝洁敏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培扬,请你来不是听你演讲,懂不懂人有时候要学会服从,学会从大局出发。”
“大局,什么大局?”周培扬越发激动起来,竟道:“蓝市长,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领导层有什么搁不下去,小范围里搁行不,不要动不动拿企业当炮灰。”
“周培扬!”蓝洁敏这次是真火了,“你什么意思,你在暗指什么,我警告你周培扬,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大企业家,说错话做错事,照样有人收拾你。”
如果这时候周培扬能冷静下来,静听蓝洁敏将话讲完,后面一连串风波,也许不会起。可惜周培扬没有。
这天的周培扬情绪完全失控,表现很令人失望,尤其对蓝洁敏,态度更是过分,他完全忘了是在市长办公室,也完全忽视了蓝洁敏讲这些话的背景。要知道,蓝洁敏绝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更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如果不是事情到了最坏的时候,她不可能这样!
从内心来讲,蓝洁敏是在走一条弯路,目的还是为了保护大洋和他周培扬。肖宁平他们为什么到铜水来,一向不起眼的廖正泰最近为何那么猖狂,这些,都是有深层原因的。如果当初周培扬不让别人钻空子,没有华隆国际那档子事,蓝洁敏何至于此?她现在既要替别人擦屁股,又要防止新的冲突发生,只能暂且先牺牲一些大洋利益,让大洋把不该背的全背起来,不该担的先担起来。但周培扬不领这份情,不但不领,反把蓝洁敏训得抬不起头来。
蓝洁敏最终火了,见过轴的,没见过周培扬这么轴的。
“出去,你马上给我出去,周培扬,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大洋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少来找我!”蓝洁敏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培扬这时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可已没挽回余地,只好悻悻离开。
周培扬刚一走,蓝洁敏眼里就有泪奔涌出来。她不容易啊,这段时间,她成了各方的出气口,更成了一块平衡的木板,被他们轮番踩。这股空气太不正常了,可蓝洁敏没有办法,她只能竭尽全力去周旋,去平衡。她在极力拯救大洋的同时,也在替自己掘墓!
独自伤了一会儿神,蓝洁敏抓起电话,打给省政府副秘书长路万里,带着情绪道:“对不起,我做不通他工作,他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该怎么处理,省里定夺吧。”
电话那头的路万里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什么也没讲,将电话挂了。
一场针对大洋的整治行动悄然展开,周培扬压根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凶。等意识到气味不正常时,已经晚了。跟蓝洁敏发完火的第三天,周培扬正在公司看报表,大洋最近经营状况很不好,财务反映上来的数字一次比一次差。三个在建项目资金链发生问题,停了两个,眼下另一个也很紧张,弄不好也会重蹈停工覆辙。房地产这边情况更是不容乐观,已经拿到手的两块地,拆迁问题迟迟不能落实,该搬的搬不了,施工人员进不去,严重影响工程进度。而效益是按进度算的,耽误一天,大洋损失就要以百万计。还有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本来已经谈妥的一块地,这周就要签合同,忽然变卦,变卦者居然是副市长方鹏飞!
周培扬正要抓起电话,问问方大市长,出尔反尔到底怎么回事?手机响了,接起一听,是副总朱向南。朱向南语气紧张地说:“老板,出差错了,谢总她——”
“谢总怎么了?”周培扬没好气地问。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影响着他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坏,对部下态度也蛮横起来。谢婉秋目前也在永安,本来周培扬没安排她去,那天会议之后,副总朱向南带着临时抽调的二十人去了永安,去了没多久,就打电话说,总会计谢婉秋也去了。周培扬当时有点生气,质问朱向南,她跟去干什么?朱向南说他也不清楚,还以为是周培扬派去的。“扯淡!”周培扬骂了一声,又道,“让她回来!”那天周培扬真是火了,擅自离职,跑去添乱,这可是谢婉秋加盟大洋后第一次出现的问题。但是发火并没起作用,谢婉秋后来打电话给他解释,说朱总年轻,处理这类事还是她老练。
“老练,这事用得着老练吗?”周培扬还是坚持让她回来,谢婉秋执意不肯,跟周培扬讲了许多,周培扬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但又拿这个“特殊人物”没有办法,只好叮嘱朱向南,一,照顾好谢总生活,二,那边的事一切以他为主,尽量不要让谢总插手,更不能让谢婉秋跟魏洁等领导有接触。
人跟人是不同的,不同的人对待问题的态度就大不相同,有时甚至大相径庭。周培扬敬重谢婉秋,也承认这些年她为大洋付出不少。但这人有个毛病,太过顽固,凡事只要不符合她意愿,跟她所谓的原则相悖,就会发飙。周培扬已经领教过不少次。有时候他也想,当初看在孟子坤分儿在,请谢婉秋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说呀,她到底怎么了?”半天听不到朱向南回答,周培扬着急了。
“她……”朱向南吞吐半天,道:“谢总跟魏市长吵翻了,还掀了人家桌子。”
“什么?”周培扬大跌眼镜,一想这种事谢婉秋还真能做出来,紧忙又问:“吵得厉害不,魏市长那边啥反应?”
“魏市长发火了,要你亲自来这边。”
“荒谬!”
接完电话,周培扬不敢再固执了,到底要不要去永安?犹豫来犹豫去,周培扬还是到了永安。刚进永安地界,魏洁就打来电话,劈头就训:“周总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我闲,没事干,所以你派一堆人来跟我消磨时间?”
“市长息怒,市长您千万甭生气,我马上就到,亲自上门赔罪好不好?”
“赔罪?我魏洁还没这么大福气,求求您周老板,不要老是出尔反尔,不善后可以,可别拿我当猴儿耍!”
“市长您……”周培扬话没说完,魏洁那么已将电话挂了。周培扬暗叹一声,看来谢婉秋闯下的祸不一般。
到了永安,副总朱向南带着几个中层候在宾馆院内,见了周培扬,朱向南说,麻烦越来越大,刚才永安市长向华清来过了,态度很不友好,还暗示,大洋在永安的另外两个工程,可能有变化。
“什么变化?”周培扬奇怪,向华清提另外两个工程做什么?话一出口,就觉着自己愚蠢,笨。自嘲地一笑:“先不提那么多,小魏市长呢,她没来?”
“魏市长昨天发完火就避而不见,今天我打过电话,人家不接。”
“打电话,你不会亲自登门啊。”都是木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用电话跟人家联系,以为自己是跨国集团啊。做企业的,始终要谨记,在任何一级政府官员面前,你都是店小二,什么时候都要摆正自己的姿态。
“谢总人呢?”周培扬又问。
“宾馆呢,还睡着。”
“睡着?”周培扬惊讶了,“惹出事端,她还能睡着?”
朱向南没敢多嘴,一涉及谢婉秋,公司上下都这样,心里再有想法,嘴上也不敢说。周培扬苦笑几声,这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把谢婉秋地位抬得太高,才有了今天这局面。
“走,跟我去见魏市长。”周培扬拉了朱向南就去市政府。路上朱向南又把情况说了一遍,事故调查到现在,关于死亡人数的谣言已被攻破,事故的确没造成人员死亡,重轻伤一共二十三名,两位重伤者由于救治及时,眼下已脱离危险,其他人员的救治工作也算正常。
周培扬松下一口气,不管怎么,只要不死人,事情就不会太麻烦。对于善后,永安方面提出三点,铜水还有省里,也基本认可,一是此起事故由大洋公司全面承担,不得对任何渠道说工程转包,不能提铁通更不能提正泰,对外口径必须一致。第二,事故处理及相关善后完全以永安方面的意见来,大洋只能配合,不得提额外要求。这主要是针对周培扬上次追要大桥施工日志及施工资料等定的。朱向南还特意向周培扬提醒,等下见了魏洁市长,千万不能提什么施工日志,据说为这事,魏洁已经挨了不少训,还被省里领导叫去,当面狠批一顿。
“她现在压力也不小,再逼,神经就该错乱了。”副总朱向南叹道。
周培扬没多言,不是他不通情达理,也不是他非要跟魏洁对着干,而是施工日志关系重大。退一万步讲,就算大洋现在按他们要求,把什么也担了,万一最后处理时,有人控告施工材料以次充好,到那时大洋拿啥为自己辩护,总不能什么也拿不出吧。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去年有家企业,就因替人担了过,事情都已平息,谁知二次起波澜,遇难者家属中间反悔,非要诉诸法律。到了法庭上,替人担责的公司什么资料也拿不出,又不能当着法庭把不该供的供出来,最后只能背更大的黑锅。重罚之外,项目经理被判入狱……
周培扬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尽管他相信,有人会把一切安排好,他的担心或许是多余,但作为大洋董事长,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朱向南说了第三点。善后费用大洋先垫付五百万,主要用于伤员救治及施工人员和家属安抚,其他由永安政府解决。这五百万魏洁已经答应,将来在其他工程中由永安方面想办法补给,但眼下大洋必须先把资金拿出来,而且尽快到账。
谢婉秋闹别扭的原因正是这五百万。这事朱向南尽管瞒着谢婉秋,谢婉秋还是听到了。一听要大洋先支付五百万,谢婉秋发了火,左一声凭什么右一声没道理,拒不同意垫付这笔款项,一再说政府的话决不能信,五百万出去,铁定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朱向南说,这只是人家提的要求,公司还没答应呢。谢婉秋不管这么多,竟然跑去跟魏洁理论。魏洁一开始还有耐心,觉得她是大洋来的,赔着笑脸跟她讲。后来见她不识趣,废话连篇还振振有词,魏洁恼了,请她离开。结果这句惹恼了谢婉秋,几句争吵后竟把人家茶几掀翻了。
“五百万,是多了点。”周培扬在车里自言自语。朱向南也是一脸愁闷,五百万啊,绝不是小数字。大洋已不止一次当过这种冤大头了,效益好倒也罢了,眼下大洋困难重重,危机四伏,这样的要求,无疑是把大洋往绝境中逼。
可是不给,大洋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朱向南还在纠结,周培扬又说:“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就算花钱买教训吧。”
“董事长定夺吧,这一刀怕是真的要挨。”
“也没那么悲观。”周培扬强撑出笑脸,“每一场生意都是赌博,我们得有赌徒的心理。”
车子到了市政府,周培扬给魏洁发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到了楼下,等半天,魏洁不回。“这女人,了不得!”说着,步子先往楼上去。
魏洁不在,秘书倒是客气,笑容满面地请周培扬他们进了会客室,沏茶倒水,顺带又说了几句恭维周培扬的话。周培扬问秘书,魏市长啥时回来?女秘书盈盈一笑:“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又道:“今天会多,就怕让几位白等了呢。”一听这话,周培扬就明白,人家这是下逐客令。政府机关来多了,周培扬总结出一条,人家脸上越是热情,心里就越冷。有时听着是挽留,其实是暗示你快点离开。周培扬不甘心,认为魏洁不该这样,就算谢婉秋伤着了她,现在是他来赔情道歉,总得给个机会不是?等了一刻钟,女秘书脸上的笑容不褪,但跟周培扬的寒暄明显少了,只是像空姐一样傻呵呵地望着他笑。周培扬知道该告辞了,起身下楼。周培扬没坐电梯,他感觉魏洁就在这幢楼里。到了二楼,还真就听见了魏洁声音,在右边一个办公室。周培扬也不管那么多,循声找过去,魏洁果然在项目办说事呢。周培扬正要闯进去,没想看见了廖正泰,还有跟他一块进过餐的曾凯悦!
奇怪,他又跑来永安做什么?周培扬本能地收住步子,往外一躲,竖起耳朵听。
廖正泰正在高谈阔论,边上曾凯悦在玩手机,不时抬起眼,含情脉脉地往廖正泰脸上看。那眼神,够妖,也媚。
廖正泰讲的是永安重点工程,嚷了好几年的“金色大道”。
副市长魏洁耐着心,给廖正泰解释项目招标还有审批的事。听意思,好像这项目非他廖正泰莫属。魏洁显然是被廖正泰逼急了,说了句廖正泰不爱听的话:“大家都这样,还要招标做什么,还要那些规矩做什么,直接拿去不就得了?”
廖正泰忽然站起,往魏洁这边多走几步,目光放肆地盯在魏洁脸上:“跟我谈规矩,魏市长现在也懂什么叫规矩了,好,我就规矩给你看。”说完拨通一个电话,嘟哝了几句,将电话递给魏洁。
魏洁极不情愿地接起。廖正泰刚才的凶恶劲显然令她极不痛快,但她忍着。她拿着电话,跟电话里的人说了一阵,然后将电话递给廖正泰。什么也没再说,掉头往外走。
周培扬赶忙找地方躲,边上正好是卫生间,慌乱中一头钻进去,直等魏洁脚步远去,他才装模作样走了出来。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跟魏洁遇上。也是在刚才,从廖正泰霸气的动作还有淫邪的目光里,他突然对魏洁生出一丝怜悯。每个人都不容易啊,这个链条上,每个螺丝都在受辗压,又都在忍气吞声地运转着。
变了,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记得最初永安酝酿“金色大道”时,不少领导都给他许下愿,说这工程不用争,非大洋莫属。就连蓝洁敏,也让他做好准备,还说金色大道比起他拿鲁班奖的工程来,难度一点不小,当然,市里期望这项工程能善始善终,最好也抱回个奖来。至于方鹏飞,从工程刚有个影子,八字还不见一撇时,就说除了大洋,这工程别的公司根本拿不下。中间还拉着他,专门到过永安,跟市长向华清他们吃过饭。但是现在……
出了楼,朱向南问:“我们去哪?”
周培扬没好气地说:“回宾馆睡觉!”
说是睡觉,不过是气话,这个时候要是能睡着,周培扬就真成人物了。他让车子在环城路上转来转去,脑子里不停地跳出一些事,涌出一些想法。从廖正泰想到肖宁平,再从肖宁平想到路万里,然后又想到失踪多日的铁英熊,这些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正泰为什么突然拿下“金色大道”,难道真有人想让正泰取代大洋,进而……
还有,为什么上上下下,都要大洋替铁英熊背黑锅,这里面,究竟有没有阴谋?
周培扬忽然有一种感觉,大洋可能会迎来一场更大的风暴。之前之所以让季少强带队下去查安全隐患,就是怕别人借大桥事故给大洋横挑鼻子竖挑眼,干扰大洋的正常生产秩序。这段时间的平静让他放松了这方面的警惕,以为火烧得没那么凶。现在看来,还是他太幼稚,对方根本没停下脚步,相反,一场密谋已久的“清算”已经开始。扶一个打一个,向来是他们的手段。在“大洋”谋划不成的事,他们完全可以在“正泰”得手。
这事便是罗希希多次提出的“大洋泰和”。
“去工地!”他冲司机老范说。他的声音吓着了车里的朱向南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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