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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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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英熊的失踪要么跟成睿有关,要么就是老首长佟国华暗中安排,但就是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魏洁,竟有如此大手笔。

    “我们正是为这事来找你的,想听听周总你的意见。”刘子轩又道。这话反把周培扬给听糊涂了。

    “到底在哪?”他又问。

    刘子轩才说:“人还在我们手里,但不能再关下去了,不知啥人泄露了消息,他们开始向魏市长发难,昨天还有人冲我下命令,让我立刻放人,再不放,出了问题由我负全责。”

    “是这样吗?”周培扬将目光转向坐在另一旁的魏洁。

    魏洁点头示意,刘子轩说的都是真话。

    “你们胆子真不小啊,这事都敢做,上面有领导知道不?”

    魏洁摇头,刘子轩也摇头。周培扬更为紧张,擅自控制当事人,这要是被追查起来,真不是小事。他脑子迅速转着,想找出一个能帮忙的人来,搜半天,一个合适人也找不到。

    周培扬刚要泄气,魏洁又说:“现在怕的不是追究责任,是怕他们抢人。”

    “抢人,谁敢?”周培扬追问。

    “成睿,还有方市长,他已经不止一次下指示了,再不放人,他可能……”

    “方鹏飞,他要干什么?”

    “周老板,一言难尽啊。”魏洁声音忽然变得沧桑起来。

    关于方鹏飞为何要急不可耐地找到铁英熊,是后来魏洁告诉周培扬的,那晚没来得及。魏洁正要跟周培扬细说,她跟刘子轩的电话同时响了,有人告诉他们,方鹏飞果然带人去抢铁英熊,双方在郊外一家“宾馆”干上了。那晚方鹏飞虽然没抢成,魏洁判断到方鹏飞会这样做,故意放出风声,说铁英熊关在那家郊外宾馆,结果方鹏飞扑了空,非但没抢到人,反把自己彻底暴露。当然,方鹏飞抢不到铁英熊,也跟铁英熊有关。据魏洁说,他们带走铁英熊后,铁英熊表现得十分配合,铁英熊已经知道,自己不能落在方鹏飞和成睿手里,那只能是死路一条。铁英熊不想死,想活命,他跟魏洁说:“救救我吧,快把我交给上面,让他们保护我,我把他们的事全说出来,一句也不留。”

    铁英熊说了。

    铁英熊正式向有关方面交代问题的时候,他已到了省公安厅手里。魏洁从周培扬这里没讨得帮助,不敢再蛮干,心想必须如实向上面汇报,于是连夜赶往省里,要求面见公安厅长,同时刘子轩也找省高检,二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将案件反映上去。到最后,此事惊动了省委这边,铁英熊一案,被高度关注……

    铁英熊否认杨默死于自己之手,他承认绑架了杨默,但绝没有对杨默使用所谓的“酷刑”。一直游走在江湖的铁英熊哪能相信成睿的话,料定成睿让他绑架杨默,是想借他手除掉杨默。铁英熊没这么傻,他不但对杨默特好,还跟杨默联起手来,将成睿还有方鹏飞向华清他们所做的那些事全部梳理出来,想在某一天清算他们。可他没等到这一天,杨默就死了,接着永安大桥发生坍塌,整个铜水被搅了进去。

    杨默的死因一是身体原因,他的确有病,这是铁英熊再三强调的。二来,铁英熊手下有两个人被成睿买通,是他们在杨默喝的茶水里做了手脚,目前这两人已经被相关方面控制。

    永安大桥发生坍塌,不是什么地质原因,也不是施工原因,所有问题都出在材料上,劣质水泥、不合标准的钢材,这些,都来自于福能。铁英熊这些年所从事的工程,建筑材料都来自于福能,据他交代,福能不但垄断了全省建筑材料的供应权,而且供应的材料,一半是不达标的。福能先通过手段,将省内不合格的建材厂还有供应商控制起来,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这些厂家生产的不合格产品,最后经福能之手,“合法”地到了市场上。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令人惊讶的,福能有一个特殊渠道,专门向省内市场倾销质次价高的不达标伪劣产品……

    当初路万里和方鹏飞之所以要大造声势,对建筑行业外包工展开彻查,就是想把原因转嫁到“外包工”上,想造成一种错觉,工程事故之所以频发,是因为整个行业对“外包工”无节制地放任,是这种模式害了行业。

    他们在玩偷梁换柱的把戏。

    听到这些的时候,周培扬已经到了山上,不是跟佟国华去过的乌山,是以前陪凡君常去的凤凰山隐台寺。

    凤凰山听上去像是座名山,但在铜水,它一点也不出名。人们在提到铜水山水时,都在强调紫荆山和九音山,很少有人会想到它。倒是它上面的隐台寺,多少有点名气。寺不大,但很精致,极其安详。凡君喜欢这座小寺,心情不好的时候,凡君就来到寺里,一则寺里的安静能让她忘掉尘世的烦恼,静心养病,二来凡君那个时候也有皈依佛门的心愿。周培扬也是突然想到这里,他实在是没地方找木子棉了,该找的地方都已找过,毫无音信,问了儿子多遍,儿子可凡说,根本没收到木子棉要去的消息,况且他目前不在美国,在印度。周培扬急疯了,他连岳母庄小蝶那儿也去了,不止一次,惹得庄小蝶不住地问他:“你们怎么了,她怎么了,她怎么会跑到我这儿呢?培扬你真会开玩笑,她巴不得我死呢,你居然会跑这儿来找她。”周培扬害怕庄小蝶发神经,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慌忙离开。

    但是他找不到妻子。银州回来已经半个月了,他什么事也没做,做不了,但是木子棉一点消息都没。会去哪儿呢?妻子这辈子总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袭击他,似乎已成为她的风格。

    那个夜晚,周培扬忽然想到隐台寺,天哪,木子棉会不会去那里?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木子棉肯定在山上,在他跟凡君曾经待过的地方。周培扬半分钟也不敢犹豫,老范都没叫,自己开车上山。半道上下起了雨,凤凰山的雨一旦下起来,很怕人的,车子还未到山下,雨水已淹没了道路。往凤凰山去都是山间小道,两边常常有滑坡发生。记得五年前一次,他陪凡君上山,就被滑坡阻挡了前行的路,退又退不得,结果车子被困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过得非常惊心动魄。他搂着凡君,不停地鼓励她,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死,会有人来营救。凡君反而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后来凡君说了一句话,是在他们获救的时候。凡君突然抱住他脖子,道,知道吗培扬,我不想让他们来救,不想!刚才多好啊,整个世界都属于我,我想让它永恒!

    周培扬小心翼翼驾着车,还好,这天的雨没疯狂,虽然路面起了水,道路却没冲断。到了山上,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雨小了,整个凤凰山被包裹在浓浓的夜色里,雨让这座宁静的山更为宁静。周培扬停好车,脚步急切地往寺里去。他没去找住持师父,也没找惠心师太,脚步径直往听雨阁去。那是一间小凉亭,位于寺庙北端树荫里,站在凉亭内,能看到整个凤凰山北部的葱郁与茫苍,那是另一个世界,他跟凡君常常站在那儿,要么听轰鸣的松涛,要么看天上的云一片片坠落,化成雨化成雾。

    那晚木子棉不在凉亭,周培扬找到她的时候,她在禅房里跟惠心师太学打坐。师太说,不想再看到你来,可你还是来了。说完,惠心离开了禅房,把木子棉留给了周培扬。周培扬完全失态,根本不顾是在佛家圣地,扑过去就抱住了妻子。

    雨又大了起来。

    山没了寺没了啥也没了,除了雨,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木子棉的确是在躲周培扬,几家医院已经确定,她患了那种可怕的病。木子棉不想进医院,不想看到自己被药物还有射线折磨,她祈求上帝,能赐给她新生,她要重新活一次。她想找一个地方,养好自己,把自己养回到二十多年前。

    她想回到跟周培扬初识的时候,让生活重新开始。

    每每想起这些,木子棉就泪如雨下,她终于知道,是她把这二十多年毁了,也是她把好好的一份爱情毁了。

    好在她还知道补救。

    可一切能补救过来吗?

    “木木,会有新生的,我们的新生已经开始,木木我爱你,永远爱。你不会死,不会离开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微笑。”周培扬抱着妻子,疯了似的说。

    魏洁跟中铁四局陆一鸣是在这个秋天里分的手,事实上这样的结果在魏洁第二次跟周培扬见面时,周培扬就感觉了出来。

    没有哪段感情是永恒的,有些花会开一季,有些只开一天,而有些花,永远不该盛开。

    魏洁明白这个道理,是在经历了巨大的疼痛之后,这个时候的魏洁,已经蜕了一层皮。

    那场由陆一鸣妻子王雪引发的情感风波差点毁掉陆一鸣跟魏洁的前程,确切消息是,陆一鸣如果再不幡然醒悟,悬崖勒马,是不可能继续留在中铁四局的。关于他的处理意见,中铁方面已达成共识,解除领导职务,要么转到地方,要么,就到工程总局资料室去。当然这不是陆一鸣幡然醒悟的理由,从爱上魏洁那一刻,陆一鸣便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所以瞒着周培扬他们不说,是因没处理好跟原配王雪的关系。不过陆一鸣这辈子也处理不好跟王雪的关系了,王雪对婚姻的捍卫力度,宁可死也不腾位的决心,大大超出陆一鸣想象。

    当然这些阻挡不了陆一鸣,按陆一鸣后来跟周培扬的说法,他是下定决心要离,他承认跟王雪还有感情,但他更爱魏洁。周培扬骂他无耻,他反过来逼问周培扬:“你说说谁不无耻,这世上有不无耻的人吗?”一句话反把周培扬问住。后来他又说:“爱情的事,谁也无法估料,如果因此背上无耻之名,我不后悔。”

    陆一鸣最终还是没有坚持,放弃的原因不在他,也不在王雪,而是因为魏洁。

    魏洁提前醒悟过来。

    魏洁是在跟铁英熊还有方鹏飞他们的博弈中彻底清醒的,这场刚刚发生在铜水的风暴,让年轻的魏洁对人生对婚姻有了新的认知与感悟。她跟周培扬说,人生是一场不堪负重的马拉松赛,我们今天的脚步,直接导致若干年后的结局。魏洁说的是实话。方鹏飞的确被有关部门带走,不过魏洁并不认为,方鹏飞的倒下是因为她提前控制了铁英熊,进而掌握到福能还有方鹏飞他们的犯罪证据。

    是一场看不懂的博弈,或者叫交易。

    魏洁心事重重地说。

    “你能想得到吗?他不过是一只替罪羊,一只被拉出来送上祭坛的黑羊。”魏洁这样问周培扬。

    周培扬无言。

    对于发生在海东还有铜水的这场风暴,最真实也最隐秘的原因,是罗极光跟路万里摊了牌。对路万里还有自家女婿成睿的胡作非为,罗极光并非一点察觉都没,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思维跟别人不同,对下属还有亲人的行为,有时候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该提醒时提醒一下,该敲打时敲打一下。但是这次不同,这次罗极光发了威发了怒,他将路万里叫来,如此这般训斥一顿,路万里还想狡辩,还想将责任推卸到成睿身上,这是他一贯的做法,罗极光哪容他再多嘴,啪地将一大摞检举材料扔路万里面前。

    “你自己看!”

    路万里哪里还敢看,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见罗极光这次跟往常不一样,路万里冒出一身汗来,一边佯装拿资料,一边想求罗极光原谅。哪知罗极光说:“万里啊,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罗极光是怎样一个人,别人不清楚,你老路应该最清楚。是的,我喜欢权力,喜欢权力带给我的一切。可我罗极光喜欢得光明正大,从不像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不就是钻我和老佟的空子嘛,认为我们两个在斗,在争,你呢,借机就拉帮结派,明着是为我罗极光考虑,其实是为你自己考虑。你好好想一想,这些年,你利用我罗极光,办了多少不该办的事,提携了多少不该提携的人。当然,我也有错,我不该对你太信任,不该姑息你,更不该让你和成睿搅在一起。你们两个,太令我失望……”

    “首长……”路万里吓得魂都没了,这些年,不管发生什么,罗极光从来不跟他多说,有时三五句,有时就只言片语。这天罗极光说得太多,人话一多,肯定就有大文章。

    “你什么也不用解释,也不用为自己洗白,是白是黑,还是交到相关方面手里去洗吧。”

    “别,别,老首长,我知错,我改,我立马改。”路万里终于开始求饶。

    “你用不着这样,万里同志,如果你真犯了罪,我罗极光保不了你,谁也保不了你。组织调查以前,我罗极光不能给你定罪,不过两件事我要告诉你。第一,我家希希跟姓成的离了,这个败类,他再也不会伤害我家希希。”

    “啊——”这个消息真是把路万里吓坏了,他以为啥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成睿跟罗希希离婚,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见,罗极光对他提防,已不是一天两天。

    罗极光对路万里的惊慌视而不见,仍旧用平和的口气说:“还有一件事,你们都估计我跟佟国华要大争一场,外界也这么认为,现在我告诉你,你们错了。我跟国华同志,只是工作上的争议,个人之间并无什么阴暗。我还告诉你,国华同志主动放弃回到省里工作的机会,跟组织申请,提前退下去。他现在还在银州,他一心想把银州矿业搞上去,这下他可以集中精力全身心地了掉他未实现的夙愿。我呢,也将离开目前的位子,到新岗位上去。走之前,很多事我要跟组织说清楚,包括我的女婿,我的家人,还有你!”

    罗极光目光狠狠地搁在路万里身上,路万里毛骨悚然。

    罗极光并未大义灭亲,省里也没有马上对路万里采取措施。而是给了他机会,让他自己去反思去检讨。没想到路万里不但不反悔,反而狗急跳墙,想抢在罗极光离职前把自己漂洗干净。路万里急切地找到成睿,两人经过商量,决计先发制人。一是拿方鹏飞充当替罪羊,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方鹏飞身上。于是就有了于末末举报方鹏飞的那一幕。

    成睿早就控制了于末末,这便是他的强项,任何时候手里都要握有牌,有牌就有一切,这是成睿百战百胜的法宝。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自己掌握到不少罗极光及其儿子罗滨的证据,罗家胆敢对他不好,真敢把他当祭品献出去,他能一夜之间让罗家天崩地裂。

    这都是后话。魏洁知道,方鹏飞接受调查,只是省里采取的第一步措施,那个盖子迟早会被打开,黑幕谁也遮掩不了。但这事对她冲击很大,尤其跟铁英熊接触的过程,对她的灵魂真有了洗礼。人为什么而活,怎样而活。人究竟该怎么走好自己一生,魏洁思考了很多。

    终于在一天,魏洁见到了王雪。

    是魏洁主动要见的,王雪一开始不答应,她怎么能见一个小三呢,人家没那么贱。但是魏洁执意要见,王雪也没办法,这个时候的王雪其实一点没办法,她闹过,跑到省里闹,跑到中铁闹,中铁都要处理陆一鸣了,王雪又退缩了。女人真难,女人最难的是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替男人着想。一着想,顾虑就会变得太多。王雪最后收回了状子,说自己是气蒙了,乱说的,她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全是猜测,一面之词。

    王雪跟魏洁见面,两人都没多说话,对王雪来说,已经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女人活到如此地步,除了一头撞死,还有什么可讲?魏洁也没多说话,就算有,也不敢讲出来,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资格。魏洁只是看看,跟陪陆一鸣走过这么多年风雨的女人,究竟什么样子?她看到了王雪的白发,之前她是见过王雪照片的,照片上的王雪不仅漂亮而且十分有气质,毕竟人家是教师,重要的是没有一根白发。这话是陆一鸣证实过的,有次陆一鸣跟她谈起妻子,说过这样的话:“我让她一夜间添了半头白发,想想,我陆一鸣真是残酷啊。”

    的确残酷。

    人干吗要活得这么残酷呢?

    见完面,魏洁就决意要中止这段感情了,她跟陆一鸣说:“回到妻子身边去吧,我们本不该认识,更不该发生这一切。我不想在以后的岁月里背负上沉重的十字架,背负不起。”

    这个秋季里还发生了不少事。

    罗极光说得没错,佟国华真的要退下来,这跟外界的传言没一点关系,是他自己坚决要退的。上面倒是要他再干一届,而且是回到省里。佟国华摇头,去意已决。

    什么事都得有站点,到了站点就得下车。这是佟国华原话。说这话的时候,佟国华已经想好,未来他的日子怎么过,那就是去银州,一心将银州矿业做大做精。

    事不如愿,没想到佟国华才踏上银州这片土地,就遭遇了拒绝。

    拒绝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钟爱的周培扬。佟国华一直没把上次叫周培扬一同调研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他想让周培扬自己去想。后来发现,周培扬似乎对矿业不感兴趣,对程华欣的华晨也不感兴趣。佟国华沉不住气了,人一上年纪,就有些沉不住气。于是一个夜晚,他把周培扬叫去,两人谈了一会儿天,佟国华问:“知道这次让你来的目的吗?”

    周培扬先是不说,一双眼睛淡然地看着佟国华,佟国华也不急,他找周培扬来,就是想跟他交换意见。见周培扬沉默着不说话,佟国华道:“培扬啊,你放心,叫你来,不是让你投资矿业,这个你做不到,大洋也做不到,也不合适。我是不放心华欣。她爸将这么一大摊子交她手上,接下来怎么经营,真是个大难题啊。”

    佟国华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培扬,奇怪的是,不管他说什么,周培扬都表现出冷静,轻易不接话,接了话也不往他期望的那个方向去说。佟国华没有办法,只能摊牌。

    “培扬啊,我是想让你帮她,带她一段时间,帮她上路。大洋是否可以考虑以新的方式跟华欣这边合作,用你的经验,还有商界影响力,帮华欣把把关,重大事务上帮她决策一下。如果有可能,你们双方是否考虑设立一家新公司,以新公司名义来完成银州矿业开发?”

    佟国华那天说得很婉转,想法他早就有,就是让大洋和华晨共同出资,由华晨控股,大洋投入可以少一点,因为程华欣这边不缺资金,缺的是管理,还有智慧。佟国华这样做,其实也是有偏心的,就是想把周培扬捆绑到程华欣身上。让程华欣完成这么大一桩事,他怎么也不放心。

    可周培扬没答应。

    周培扬拒绝得很婉转:“老首长,不是培扬不听您的,是大洋现在没这个精力啊。大洋自己问题都一大堆,哪还有能力帮别人,不过矿业的事,我会认真考虑,一等大洋这边脱困,马上跟华欣联系。具体怎么联合,到时再跟华欣细谈。”

    佟国华呵呵一笑,这样的结果是他没想到的,不过对此他并不生气,一个将要退下来的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摆正自己位置。果然,自那天后,佟国华再也没跟周培扬提华晨的事,他理解企业的难处,也能谅解周培扬他们。银州到底怎么搞,他还需认真思考。

    但不论怎样,银州这盘棋一定要下活,要下成一盘大棋。

    对此佟国华很有信心。

    周培扬找到木子棉这一天,佟国华结束对银州的考察,回到了省里。接下来他要跟专家组认真讨论,银州矿业开发是一件大事,不能草率而定。

    就在这个晚上,佟国华听说了一件事,省政府副秘书长路万里神秘消失了。

    又过了半月,官方正式发布消息,路万里因为涉嫌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佟国华学网络上那些流行语,感慨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他叫来儿子佟滨,问:“让你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佟滨犹豫半天,最终点头道:“爸,我错了,请您放心,我会向组织交代清楚的。”

    佟国华听了,一行老泪落下来。

    雨还在下。

    雨过天晴的这天,海东国际机场,周培扬带着妻子候机。周培扬要去美国,给妻子治病。儿子可凡已回到美国,在那边等候他们。

    凤凰山上的这段日子,周培扬跟木子棉把什么也谈开了。人生缺的就是真诚,再难解的疙瘩,只要用心去解,都能解开的。

    最难启齿的,还是窝在两个人,不,三个人心里最痛的那件事。

    跟岳母庄小蝶。

    这么多年,不是周培扬不跟妻子解释,是太难解释啊。

    但这次,周培扬终于有了勇气,他要说,要把折磨了他们多年也困扰了他们多年的那起“事件”真相讲给自己的妻子,他要亲口告诉木子棉,他是清白的,岳母庄小蝶也是清白的。木子棉当年看到的不是真相,不是。

    可是木子棉用力捂住了周培扬的嘴。

    “你别说,培扬你啥也别说,我信你,我信。都是我不好,该遭天谴的不是你们,是我!”

    “不,棉棉你不许这么想,这是误会,消除了大家就都轻松了。”

    木子棉放声大哭,她的泪再也忍不住。真相她已经知道,是小曼告诉她的。小曼又是听母亲庄小蝶亲口说的。小曼说,庄小蝶跟她说起这事时,那个眼泪哟,比洪水还猛,一边说一边忏悔……

    庄小蝶的确有病,那病说来话长,庄小蝶并没细致地讲给乐小曼听。只是道,那种病,能让人羞愧死。

    “发病时,你什么思想也没有,满脑子都是男人,都是那一件事儿,发作完,你又被羞愧和痛苦折磨,你甚至不想活下去。”

    这病的根源其实还在木子棉你们那里,那同样是一对恩爱夫妻,母亲庄小蝶对爱情的态度,几乎跟木子棉一模一样,木子棉所有的心灵困惑,都来自于母亲的遗传。不同的是,父亲背叛了母亲,很早时间就在外面有了女人。背叛得既彻底又坚决,始终不肯回头。遭此一劫的母亲始终悔不过,在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折磨中,心理出了问题,身体也出了问题。发病时她会把自己扒个精光,一边抚摸自己身体一边大叫,动作下流且淫荡,她自己却很陶醉。她在那种病态的发作里获得一种释放获得一种满足,然后全身疲惫地倒下去。一旦清醒过来,马上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羞啊,不敢出门,不敢见人,太阳都不敢见一下,天天有想死的心。”庄小蝶说。

    偏巧那段时间,也是周培扬人生最黑暗最低谷的时候,生意失败,输得一塌糊涂,信心也受到巨大打击。他没地方可去,躲在庄小蝶那个小院里,谁也不见。木子棉来小院探望母亲那天,庄小蝶正好发病,扒光了衣服,跑出小院,她叫啊,荡啊,满嘴的淫言秽语。周培扬吓坏了,家里只有他和岳母,要是让邻居看见,他这辈子名声就完了。于是跑出去,毫不犹豫地抱住庄小蝶,将她强行抱回小院,抱进屋子。不抱还好,一抱,庄小蝶越发疯了。现在想起来,是周培扬身上男性荷尔蒙刺激了她,让她越发不能控制自己。于是她疯癫地抱住周培扬,像一头饿极了的母兽,更像一团熊熊大火,要把周培扬吞掉、燃掉。周培扬当时真是被吓住了,面对庄小蝶的疯癫,竟做不出反应,就那么让她疯着。恰在这个时候,木子棉进来了……

    那一幕对木子棉是致命的。要知道,她亲眼看见的可是自己老公与自己的母亲啊——

    那一幕对周培扬同样是致命的,以至于这么多年,他都无法向木子棉解释。

    但是乐小曼最终帮木子棉去掉了这个心结。

    乐小曼告诉木子棉,是周培扬帮庄小蝶治好了这病。周培扬瞒着她,带庄小蝶四处求医问药,但药物似乎对庄小蝶起不了作用。吃药时症状会好一点,一旦停了药,马上就出现那种可怕的癔症。是癔症。乐小曼说。直到三年后,周培扬打听到一乡里老中医,老中医真是神手,只用了几味药,就医好了庄小蝶。

    老中医说是秘方,祖传的。

    木子棉奇怪,听了乐小曼的述说,她心里居然一点震惊都没。事实上震惊全给了另一个夜晚,就是周培扬丢下她去见罗希希那个夜晚。当她在书房看完周培扬那些日记,她便知道,这辈子,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把不该给的怀疑还是误会给了一个好人。

    不管乐小曼告诉不告诉她这些,木子棉心里,已经对当年那不堪一幕有了另种注解。她相信周培扬。只是一时半会儿还谅解不了母亲。这不怪她。那一幕说穿了毁了她一生,她真是不能轻易就抹掉的。

    乐小曼这些话,让她终于从恨中走出来。她能用女人的心理去尝试着理解母亲,并对这么多年自己施加给母亲的种种不厚道行为生出愧意。

    周培扬找不见她的那些天,她是去过母亲那里的。但她没敢走进去,没敢跟母亲见面。她知道母亲这辈子真正的不幸在哪,但她不愿意重提,更不愿意提及父亲。婚姻是道世界级难题,谁也不敢对别人的婚姻轻易下出结论,因为我们自己连自己的婚姻都维系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别人?

    木子棉在母亲那幢楼下站了许久,她站在暗处,不敢往明亮处走。好在天很快暗下来,木子棉才有信心继续站下去。她觉得有很多话要跟母亲说,很多泪要偎在母亲怀里流,但她真是不敢贸然走上楼去。

    不作死就不会死,她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直到夜色彻底吞没她,她才黯然地离开。她跟自己说,如果她能躲过此劫,能活下来,她会把自己的后半生补偿给母亲。

    “会的,培扬,我欠她很多,欠你更多,如果上帝能放过我这次,我会……”

    周培扬不让她说下去,紧紧抱着她,不停地安慰:“棉棉你啥也别想,不会有事的,真的不会,上帝不会那么残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木子棉含着两行热泪,任由丈夫的手抚摸在她脸上。

    深秋的大地一片安详,雨后的海东,看上去格外清新。

    飞机终于起飞,坐在头等舱的木子棉看到了九音山,看到了那一派油绿。

    那是橡树的绿。

    木子棉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这辈子,她再也不打算松开这双手了。

    哪怕余生只有一天,她也要抓紧。

    而在另一个地方,曾经的旧房子里,木子棉母亲庄小蝶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抖抖身上的尘,冲着湛蓝的天空露出笑脸。

    谁能想得到,母亲庄小蝶是用了一生的气力,才走出这一步。

    她唤了一声“培扬”,然后回过身去,久久地盯着天空。天很蓝啊,很透明。往事稀里哗啦涌出来,很快湿了老人的脸。不过这次老人没被往事困住,再也不能被困住,她要走出来,彻底走出来。

    她转过身的时候,突然间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棉棉。”

    这个时候,省城海州,还有两个人在奔波。

    是大洋财务总监谢婉秋和人称老夫子的永安老上访户常若夫。

    他们在这条路上奔波有些时日了,常若夫已经搞清永安大桥坍塌的真实原因,虽然有太多的阻力阻挡着他们,但二人还是坚持走到了这一天。

    常若夫怀里抱的,还有这些年上访多次总也没上访成的永安其他事。

    这次二人是被通知来的,陪同他们的是铜水市长蓝洁敏。蓝洁敏再三叮嘱,见了省长,一定要长话短说,把问题反映清楚就行。

    常若夫固执地说:“省长给我两个小时,我为什么要长话短说?”

    蓝洁敏苦苦一笑,这个常夫子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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