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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不尽春光为何偏去唱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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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美貌天仙

    自骂我带回这迷人画卷,不料他看三眼竟成疯颠。”

    痴心丫头柳儿,她朴实无华、孤苦无依,若不是在港湾被王孙收留,说不定漂流何方,也因此,她爱慕着英俊出众的主人无名氏,但源于自卑,只能收藏没有归处的心事,当一个小妹,当一个烧火丫头,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如果不是无名氏阴差阳错下爱上杜兰朵,决意进京求婚,她大概能跟公子无忧无虑地在荒岛上过一辈子,可是那张画卷的出现破坏了一切:

    “杜兰朵她若是多情公主,柳儿我祝先生洞房花烛,杜兰朵她手拿无情刀斧,您何苦啊,您何苦送人头命丧京都!”

    奈何陷入情潮的无名氏油盐不进:“我不信美女竟是胭脂虎,我不信佳人真比蛇蝎毒,我要用智慧揭开神秘雾,我要以英勇显示伟丈夫,我要靠纯情绿化相思树,定能使铁心女柔肠复苏。”

    剧情到这一段演得很是精彩:无名氏上船急于脱身,柳儿紧握缆绳死不放手,双手被粗糙的缆绳磨破了,鲜血淋漓,无名氏只得拔剑断绳,留下柳儿在岸上独自哀泣。

    她的悲痛,既是对无名氏一意孤行的无奈,也是对自己爱情的绝望,一直到死,她都没有真正幸福过:她对无名氏深情一片,可无名氏回应她的,却不是她梦寐以求的爱情——他对她的确关爱有加,但那种体贴,只是出于对小妹的爱护之情,并不掺杂男女之意。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怎不叫人惆怅?

    后来的剧情越演越烈,随着无名氏接二连三地破题,杜兰朵已然倾心,注定了柳儿只能彻底地当个局外人。所以在御苑中,面对着杜兰朵、侏儒和御林军逼迫,她知道自己是决定兄长成败的关键,毅然选择了抽刀自杀。表面上她是为了成全无名氏而自杀,但我认为,更多的是绝望,不论她以前有多么的隐忍坚强,太多的失望和逼迫眼前的心痛让她终于心灰意冷,认字后的凄然一笑而绝,将她一生的悲剧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如果说,杜兰朵的高傲不但葬送了自己的爱情,还成为了间接害死柳儿的凶手的话,那么柳儿这一死,也一刀切断了公子王孙的绵绵情思。

    “今夜无人入睡,皇城震荡

    今夜无人入睡,满城悲伤

    柳儿竟如雁儿样,误入宫廷坠地亡。

    死得快,死的奇,死的豪爽

    催人泪,催人醒,催人思量

    自恨我走火入魔障

    追求牡丹花中王。

    有意栽花花不发

    无心插柳柳成行。

    千里寻美美何在,回头望

    最美的姑娘早在我身旁。

    天啦,快给我起死回生灵芝草

    地啦,快赐我五鼓鸡鸣返魂汤

    让柳儿重新回到人世上

    我与她青春结伴好回乡。”

    被杜兰朵和柳儿所爱的无名氏是本剧中最富浪漫色彩的人物,他仪容俊美,文武双全,风流洒脱又沉稳冷静,既有着无视权贵、斗酒诗百篇的诗人气质,又有着与花鸟为友、与丝竹为伍的隐者心境。如此卓然出众的人物,难怪柳儿为其舍身,杜兰朵为其抛尊,然而作为一个凡人,三次观画后的一见钟情以及不听柳儿劝告的一意孤行都体现出他平庸的一面:他对杜兰朵的恋慕,更像是对美貌女子的征服欲。

    男人爱女人有很多方式,但总有一种叫“征服”;女人吸引男人也有很多方式,但最有效的莫过于激起他的征服欲。整出杜兰朵讲述的就是一个征服的故事——为什么那么多王孙公子、衙内少爷观画如醉,爱美如狂,三天两头,成群结队地在紫禁城外求婚?在杜兰朵三道难题考驸马,一把屠刀闪寒光的威慑下,仍然前赴后继地血溅情场?杜兰朵再美,也不过是个骄横的女子,真要细究,比她更美更媚更娇更柔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何必一定要选择她?

    原因就出自于征服欲,如果你不理解一个男人的征服欲,那么你就根本不理解任何男人。如果你不理解一个女人的被征服欲,那么你也不了解任何一个女人。

    “云中神、月里娥,云神月娥杜兰朵,天之骄、花之魔,天骄花魔杜兰朵,看一眼心驰神往,看两眼走火入魔,看三眼身不由我,坠入爱河,坠入爱河”

    如无名氏的唱词所体现的那样,世人把杜兰朵形容成云中神,月里娥,天之骄,花之魔,这四个比喻的共同点只有一个——既杜兰朵可望而不可及也,凡人难以染指。她拒绝,是因为她有所期待;她有难度,是因为她拒绝平庸之辈。中国历史的美女数不胜数,为什么小家碧玉的秦罗敷名传千载?也许正是源于她对使君大人的言辞拒绝。

    忘记是谁说过,男人不分好坏,只分强弱。而成为强者无非两条道路——要么征服世界;要么征服女人,要么通过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要么通过征服女人而征服世界,有多少男人死于征服世界,就有多少男人死于征服女人。因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做“杜兰朵”——有无数的男人把生命交到她的手上,由她生杀予夺。征服世界和征服女人很相似,同样需要魅力、精力、体力以及一定的物质基础,除此之外,还需要一定的幸运值。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超越自我,提升自己?既然这样,还有什么比“征服”更过瘾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呢?

    他在金殿上与杜兰朵交锋时,不卑不吭,满口禅语,一嘴机锋,当杜兰朵问他为何削尖脑袋来入赘求婚,他却否定地表示,自己不是上门入赘,而是接她远行的。上门入赘是‘尚主’,是求,是被动;而接她远行则是‘邀请’,是主动;主动和被动的区别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傲骨。

    在杜兰朵将“宝鼎”、“调位”考题交代了一番后。无名氏顺公主手势,观那宝鼎,面露难色:“公主,考题若是吟诗作赋,对联猜谜,我满腹文章,必操胜券,万不料一是举鼎,二是斗智。这这这,丹凤宝鼎,铜打铁铸,重逾千钧,我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将它举得起来?公主稳坐龙台,居高临下,我胸无孙武兵法,韩信帅才,怎能将你调得下来?这这这,也罢!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请求公主放我一条生路。告辞了,告辞了啊”他的欲擒故纵,果然惹得杜兰朵凤颜大怒:“站住!枉自一副好面首,也是银样蜡枪头!这里不是鸡声茅店,人迹板桥,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两边刽子手当下给无名氏戴上了镣铐。

    杜兰朵设下三道考题的本意是什么?拒绝须眉的求婚。眼下无名氏这么有‘自知之明’地退避三舍了,她怎么反倒留起人来了?

    只能说无名氏深谙杜兰朵心理——对于那些裙下之臣无数的天之娇女而言,她们只会为得不到的东西殚精竭虑,那些能够轻易得到的,她们都视为理所当然,不太在意。无名氏固然是人中龙凤,可也并非稀世难寻,他与金陵公子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后者把尚主当做荣耀,并且不掩饰他们很愿意获得这种荣耀,而无名氏,则不会让杜兰朵觉得能够得到他,摆布他,最优秀的征服者往往最不动声色:他们潜移默化、有耐心、有策略、有头脑,让心仪的女人“自己征服自己”从无名氏求婚过程里种种表现来看,他从未落于下风,主动权其实一直掌握在他手里。

    无名氏聪明绝顶,无疑是察言观色,擅打心理战的高手,可惜损低一千,自损八百,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征服中脱身的能力。在看剧情的时候,我一直存有疑问,杜兰朵和柳儿,一个美若云神、琴剑书香、才华横溢;另一个善良体贴、任劳任怨、一往情深,他到底爱哪一个?

    虽然大众并不认可三角恋,但同时喜欢两个人却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一个人很难具备所有人身上具备的好东西,来满足另一个人内在的所有需要。同时,随着你的成长,你内在的需要也在增加,如果没有制度和文化的约束,我们的本性当然是同时爱两个甚至更多,这是人最理想的状态,同时爱两个人,在很多情况下,是两种互补的、类似于精神与物质的需要。

    但是请注意,这种感情,只是喜欢,更真切的是,只是‘需要’。

    无名氏不爱柳儿,虽然柳儿乖巧体贴,任劳任怨,可是柳儿的心胸、才智并不能与他并驾齐驱,不然在孤岛的这么多年,他也不会一直对她的心意视若无睹;他也不爱杜兰朵——他喜欢她,源自于人性中对美本能的渴望,所以想征服她,可是等到征服之后,却发现皇家出身,骄横乖张的她并不适合自己,最起码,不适合与自己长厢私守,悠游于江湖云涯,也因此他在柳儿死后,拒绝了杜兰朵想追随他云游四海的恳求。

    人们说同时爱两个人,可能指的不是同一类情感。因为每个人对爱的定义都不同,对爱的需要也不同,人们用各种各样不同的词来表达自己的爱,很可能人们在谈论不同的感情。剧情里有个细节,很隐晦地指明了他的心态:在孤岛上,无名氏观画之后走火入魔,误把柳儿当公主,亲偎长吻;在御苑里,无名氏在柳儿死后进入幻觉,误把公主视为村姑,起舞亲吻。

    两种并存的爱,都不是我们指的核心意义上的爱情,经典的爱情,应该是排他的,只能给一个人。无名氏对两个人都不爱,只是不同的两种需要,他并没有爱上其中任何一个,因此才把他们并列在一起。无名氏处理感情的虎头蛇尾,可怜了两个视爱为命的女人,一个为他魂归黄泉,一个为他流落江湖。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充满了讽刺色彩的黑色幽默,最初喜欢的人,未必是日后会爱一生的人;最终爱上的人,往往在盲目的追逐中错过,从此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却只能暗藏心底,拒不承认。

    柳儿这一死,莫说无名氏追悔莫及,连杜兰朵都这一死而思潮奔涌心绪万千:

    “汗流浃背如雨水,醍醐灌顶似惊雷

    今夜无人入睡,今夜无人入睡

    一夜间无知女儿长大几岁,领悟了人与人美丑是非

    沉鱼落雁外貌美,岁月一摧满面灰

    龙楼凤阁权势美,朝代一换黍离悲

    清风明月自然美,天高海阔任鸟飞

    真情挚爱心灵美,千秋万载映光辉

    可笑我天之骄,花之魁,娇生惯养,耀武扬威

    华而不实,言而无信有何美

    美在那不显山、不露水、不自高、不自卑

    平平淡淡,踏踏实实一朵小花蕾。

    拜村姑,祭小妹,肝肠欲碎又听得凄凉洞箫轻轻吹——”

    她追逐萧声,见无名氏独坐吹萧:“无名氏人到至悲反无泪,萧声吐露他是谁?我越知音越惭愧,默默一跪头低垂。”

    无名氏见她请罪,欲扶,又止。只是皇宫犹有血腥味,逝者如斯难挽回,他和杜兰朵只能形成僵局。之后‘诈死’的金陵公子和沙漠怪客出场,二人自报家门后,无名氏大惊失色:

    “你们二人不是早已推出午门斩首,莫非我今日白昼见鬼?!”

    原来午门斩首是吓唬,刀下留人赦囚徒。无名氏听完因由后欲哭无泪:

    “你们两人健在,我的柳儿呢?”

    无名氏话音未落,但闻深宫内传出“柳儿来也”的呼声。无名氏随声而唤:“柳儿!”可等那人到近处观之,方弄清是穿了柳儿衣衫的杜兰朵。

    “洗铅华,返朴素,归自然,别皇都,化作一个柳儿,还你一个村姑!杜兰朵已不再是骄傲公主,伴随君比翼飞云游江湖。”

    如同无名氏所惊呼的那样,村姑柳儿并未死去,不复存在的,是那冷漠的公主!杜兰朵到此时才真正大彻大悟,完成蜕变。

    那么无名氏是否还会接受她,来个大团圆,喜剧收场呢?令人扼腕叹息的,这个可能性很低,如同无名氏所表态的那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何一个男人,只要他还是一个男人,他恐怕就无法作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爱你的女人为保护你而献出了生命之后,立即心安理得地去接受那个使这个善良女人失去生命的另一个女人。

    无名氏丢开杜兰朵,一人而去。杜兰朵紧追不舍,冲出皇宫!至江边,无名氏解缆登船,划桨离岸。杜兰朵抓住缆绳,拖回小舟,竟如当初柳儿所为一样,但无名氏拔剑断缆,去无反顾。

    三集川剧看下来,此时已到尾声,如此结局,真令人惆怅,所幸的是,魏明伦并没有斩断无名氏和杜兰朵复合的可能性,而是留下悬念,安排杜兰朵膝行追下,于烟波深处追赶无名氏而去,他们最后能不能携手同归,那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等期盼大团圆的凡俗看客,也只希望他们能如一首歌词所描述的那样——

    “南燕总北往,无论去何方,我一直陪在你身旁,唱不尽春光,为何偏去唱离伤,早知心会伤,一别何必怨洛阳,我会等在这个地方,有你的方向,风吹的方向,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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