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遇仗剑,是一个阳光清朗的春日。
四圣庄后院是一大片袅袅娉婷的桃花林,恰逢初春时节,桃夭娇娆清艳,花香袭人,如同我的容貌,亦是同样的粉颊拟瓣,丹唇比蕊。我在这里修炼调息已有百年,我是只狐。
那日,我卧躺在林中最粗的一株桃树上沐日浅眠,睡梦中忽闻簌簌声响,伴随着落花声的脚步轻如渺风,由远而近,止于树前,我睁开眼睛往下看去,只见一位青衣的年轻男子停在树下,与我疑问的眸光碰了个正着。
剑眉飞扬,眸似清泉,笑意和煦,温润如玉。我想此刻我和他的眼里,都有对彼此同样强烈的惊艳。
他凝望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在下仗剑,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我抚摩着自己身后雪白的尾巴,想必他也看到了。
但那他认真温煦的眼神让我鬼使神差得回答他:
“我叫初九。”
世说,忘记一个人,需要一辈子,爱上一个人,需要一分钟,而我与仗剑,爱慕的滋生不过是十秒钟的事。
仗剑踌躇满志,俊秀潇洒,现身居意纵四海帮派的副帮主之职。最难得是,在这种可以轻狂的年纪里,他全无一丝放任骄纵,沉稳优雅里有真正的勇敢果决。
我想没有一个女人能抗拒得了这种男人,无论是仙或妖,一旦化为人身,就必然有着人的情感,我虽是狐,但蜕尾去皮化为人身,依然有着最凡尘热切的爱慕。
原本以为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天设佳偶,理应天公做美,谁知,却在仗剑兄长这里碰到横阻。
仗剑的兄长原醉是意纵四海的帮主,他和仗剑幼年失去双亲,兄弟两个从小在江湖摸爬滚打地过来。我相信观察一个人的品行要看他的眼睛,这么多年的江湖生涯,仗剑的瞳眸里尚且清澈坦然,而他,明明是华服肃冠道貌岸然,眼睛里却满是阴霾浑浊。
当仗剑把我带到他面前,直言禀明他要娶我的时候,他打量着我,有短暂的惊愕,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闪过惊疑、恼怒,最后是决然:
“掌管三千帮众的副帮主,娶的却是一只尚未得道的女狐狸,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我知道他已经看出我的来路,他手中的那把魂火魔刀是远古之时留下的神兵利器,一见异物靠近,会遽然鸣响。一句反问,已把他的反对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和仗剑,刷得神色惨白。
当晚,他们兄弟的争执声声不落地从花厅传到了这边的西厢房。
“你看她举止轻佻,衣着裸露,一见即知她的风尘味重。女儿家当以端庄为美,她却衣裳不整顾做风情,如此败德败行,岂是良配!”
“你堂堂一副帮主,且不说所娶的妻室应当金枝玉叶,好歹也该出身名门,门当户对才是首选。”
“依你的条件,哪怕是娶当朝宰相的女儿都绰绰有余,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屈就于一只毫无所长的女狐狸?!”
原醉的言辞激动,企图说服仗剑打消主意,从苦口婆心的劝告恳求到暴跳如雷的厉声责问,例举了种种我不适合的理由。我听在耳里,心底却在冷笑,之所以这么剧烈地反对,我看症结无非在于那句“毫无所长”江湖里不见情不见义,惟利是图,可能在原醉的眼里,我和仗剑的感情不过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我身无长物,既无背景,也无权势,与仗剑的结合他们得不到任何助益。在原醉的眼里,怎么配得上他优秀卓绝的弟弟?
我虽委屈愤怒,却奈他不得,他是仗剑的兄长,他不但是他亲情的凝聚点,对于从小受他恩惠的仗剑而言,更是如山的恩重。
但让我感动的是仗剑的态度,他沉默地应对着兄长的爆怒,依然面不改色地坚决:
“初九是我选择的,在我眼里,天下惟她一人而已。”
字字铿锵有力,磐石无转。
(二)
尽管原醉拒不答应,并以将仗剑副帮主之位束之高阁做以威胁,但仗剑依然不肯屈服。
夜晚的时候,我们在华幔精致的床帏里互相依偎,虽是亲密无间,但从未越雷池一步,我醉酒下喉双眼迷离地问他:
“为什么是我?”
他微笑地拥紧我“你记不记得我们的初见?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见我动容,他轻抚着我的面颊:“九儿,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是固守专一矢志不渝,但从小在心中,对情爱最大的希冀,也只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遇到一个一笑春风的女子,能在盈盈一笑里,让我一见桃花,从此不疑。而我找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了你。”
是的,我也庆幸,你找遍了全世界才找到了我,而我,亦是等了几百年,才等到了你。
所幸原醉也知帮派高层产生内讧,绝不利于帮派的稳定和谐,所以再不欢迎我,也依然任我住在帮派里仗剑的院落里,他和仗剑表面上看依旧兄慈弟恭,惟独对我避而不谈,看到我时虽会不屑一顾地哼笑,但好歹不至于太过难堪失礼。
帮派里有不少人听闻我们的故事,有人同情亦有人鼓励,也有人劝解原醉不该以门户之见组扰唯一的弟弟的幸福,我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好,来日方长,我们的决心总有一天会让他那个固执的兄长春阳化冰,点头答应。如果不是那天帮派临时委派仗剑巡视江洲,我想,岁月静好安稳绵长不会只是梦想而已。
仗剑走后,我在他的屋内清扫整理,虽然知道原醉的挑剔是鸡蛋里挑骨头,做不得数,但我依旧执意以人间女子的女则女戒来严格要求自己的待人接物举止坐行。虽然仗剑笑我傻,但我想,既然真爱一个人,怎么忍心见他被众取笑?凡间女子能做的,我能做到,她们不能做到的,我也能做。
谁知整顿到一半,突见原醉闯进了院落,他撞了门进了屋,左手还拿着酒瓶,在酒气冲天里,拔出魂火魔刀指着我。
我看见他的剑柄上贴着黄杏色的符咒,顿时浑身直打哆嗦,他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
见我急急退步,他冷残地笑:“好容易把仗剑给支开,妖孽,你还想逃吗?!你离间我和仗剑,其罪当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虽为异类,却从未伤人!仗剑是我心爱的男子,我敬他爱他,甘舍百年修炼,你何以如此咄咄逼人!?”
“你自己刻薄多疑不沾情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禁锢你的弟弟不许爱人?!人素有成人之美,你身为意纵帮主,当以虚怀若谷,你非但没有,还以莫需有的罪名硬是再三阻饶自己亲弟弟的婚事,就不怕江湖人耻笑你封建顽固吗!?”
“你蛊惑凡人身不自爱,衣裳不整地出来招摇过市,简直不知羞耻!”
他神色阴霾,不为所动,杀气直面逼来,我退到墙角已无后路,慌乱之下口不择言:
“不知羞耻的是你!色不迷人人自迷,自己定力不足何以怪他人太过妖娆?!”
他顿时恼羞成怒,长长的利刃不顾一切横劈了下来,力道凶猛。我虽有防备,但仍躲闪未及,左臂的衣料在闪身之时被刀刃劈过,刹时碎裂,臂膀赫然暴露在空气当中,一片冰冷。
我倒抽了口冷气,来不及掩上,就被原醉充血的瞳孔吓得动弹不得,刚想失声呼救,原罪的刀柄已经直直撞来,正中我的后脑勺,符咒生效,霎时间天旋地转,原醉直扑上来的狰狞笑脸成了瞳孔涣散前最后的影象。
醒来的时候,是在房屋的地毯上,原醉已经离去,地板上躺着被撕裂成块的衣服,还有一小块已经凝固的血迹。我强忍着眼眶里氤氲的水雾收拾行装,心痛如绞到咬得唇瓣都破了皮,还是没能忍得住眼泪。
我知道,我和仗剑之前哪怕是一点点能够并肩而行的希望都在今夜统统消弭了干净,不是不够爱,是我和他,再也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世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硬在一起,便是罪孽。
(三)
我回到了盘丝洞,舍弃了那片鲜艳的桃花林,只为了躲避仗剑。听洞里的姐妹说意纵帮的副帮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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