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被汪小慈如此痛斥,而今竟能把自己的委屈倒给汪小慈,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不过听多了毕竟谁都会厌倦,汪小慈在那天接了李洁平一个半小时电话后,真的很烦了。她说:“洁平,你别再闹了,白朗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要我看你想和他过的话你就少惹点事,你现在这哪象受委屈的样子?!你这样只能把他越推越远。你消停消停吧!”
汪小慈挂了电话的那一瞬间,白朗打开门走了进来。李洁平看见白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怨,她的恨,她的爱,她的委屈,集中起来,变成凌厉和严酷的语言,可本来想好的一串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白朗看见她的脸还是冷着的,非常的冷。
后来汪小慈曾试图把白朗和李洁平的结果告诉苏雅。那时候已经是九月了,她们俩在上海歌剧院一起排练的间歇,偶然间提起这件事。白朗这个名字,对苏雅来讲,已经很久远了,苏雅固然在内心深处多少保存了对白朗的回忆——谁都无法真正意义上忘记自己青年时代曾那样深的热爱过的一个人——但在生活中,她已经不再想到白朗了。汪小慈试图把他二人的结果告诉苏雅时,苏雅做了个优雅的手势打断了汪小慈的话,苏雅说:“小慈,这件事和我已无关,我也无意知道。”
汪小慈什么都没说,但她内心深处是佩服苏雅的果断的。
与此相同,苏雅拒绝向汪小慈提供一切有关她哥哥苏风的信息,甚至只言片语,汪小慈曾经多次向苏雅询问,并且保证她自己永远的远离苏风,但苏雅也未透露半点口风,汪小慈与苏风,真的是隔世之人了。其实这两个女人心里都明白,汪小慈对于苏风而言,早已成为过去时中的人物了,苏雅之所以三缄其口,主要是为了保护她这位朋友。
几个星期之后,汪小慈又有了新的比较固定的男朋友,她把这个人带来给苏雅见过,苏雅发现这个人又是一种和王是、和苏风不同类型的。汪小慈说她很爱他,他也很爱她,但却还时常旁敲侧击的询问苏雅有关苏风、陆白的事情。苏雅不知道汪小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从真正意义上,忘记那个一直以来给她带去沉重的心灵创伤的中年男人苏风。
但是苏雅明显的觉察出,汪小慈的成熟、厚重了。这种成熟与厚重基于深深的伤痛。
有一天,汪小慈来找苏雅,那是苏雅将离开上海回哈尔滨的前几天,苏雅借调的时间差不多了,学校还有事情需要她去处理,而汪小慈的借调似乎还遥遥无期,于是小慈来送小雅。那天汪小慈打扮的很漂亮,她穿了一件碎花吊带长裙——苏雅是向来不穿吊带裙的,她嫌太不典雅,这种衣服却深受汪小慈的青睐——身上没有其他装饰,一双黑色高跟鞋,手里依旧提一只小手提包,米色的,很精致。汪小慈有让头发自然的垂着,头发有些凌乱,但依旧很美。苏雅去端糖果给汪小慈吃,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苏雅忽然发现,汪小慈似乎变了些,这个衣着依旧时尚前卫的年轻女人的骨子里似乎或多或少露出些什么东西,那是以前她身上所没有的,那是一种经历沧桑痛苦的女人身上才能表现出来的气质,苏雅的头脑里刹时闪过了阮玲玉、陆小曼、石评梅等女人的脸,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汪小慈见苏雅端着托盘的手明显的一抖,她就问:“怎么了你?魂不守摄的,见着美女也不用这么个样子呀?!”苏雅笑说:“我是滑了一下,别臭美了你。”苏雅心想,她的语调还没变,但她的神态形容,却多少露出了她无奈无助的心思。一个女人的青春与热情,确实是禁不起挥霍的呀!
后来汪小慈的男朋友来接她,他们走的时候,苏雅瞧着倚在那个男人身边的汪小慈,想:她是多么的需要一个依靠的呀!但是从背后看去——即使是从背后看去——苏雅也能瞧见,汪小慈的脊背挺的异乎寻常的直,正如苏雅本人一样,她们在走路的时候,是把脊背挺的直直的、板板的,象苏雅和汪小慈这样的女人,确实渴望有个人可以依靠,但多年来她们都未曾找到,她们需要自己挺起身资面对生活——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苏雅知道那个男人曾经向汪小慈求婚,但汪小慈并没同意。表面上看,汪小慈又回到了和苏风相处前玩世不恭的状态上了,然而实际上,她汪小慈是永远无法真正回到那时的那种状态了“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这句话在千百年后依然是至理名言。
苏雅想,也许她自己也无法回归从前的她了。她爱白朗多少年?从前的她是哪个她?是那个不顾一切的深爱白朗的女子?还是那个面对白朗的家庭退避三舍的女人?还是那个在大学校园中羞于向白朗倾诉的女生?抑或都不是没,是在没见白朗之前那个心无所属,会心无旁骛的弹萧邦的钢琴曲的小姑娘?!苏雅想,也许真正的她,是认识白朗之前的她吧,但是那些岁月真的是离她太遥远了,差不多是十年前了,而现在,她快要三十岁了,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时光有白朗占据她的感情世界——苏雅忽然间很想流眼泪,她觉得自己真的太苦、太累、太痛了。但是苏雅没有流眼泪,苏雅确实已经不是那个会在弹琴时边回忆边落泪的姑娘了。苏雅比从前坚强了,她只不过在想到白朗时会伤心,但她会挺直她的脊背,然后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
苏雅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她默默的端详着夕阳中自己依旧美丽的容颜,她尚且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尚且漂亮,而且相当典雅端庄。她有略微高挑的双眉,看起来好象时常沉思的迷蒙样子,她的双眼非常迷人,会说话一样,此时,双眸中却流露出一种迷幻的忧郁,如轻纱笼在她的面容上。脸形瘦消,面色有点苍白。她微微的笑了,镜子里照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身穿一件米色半袖衬衫,一条咖啡色斜裙,全身上下只带有一条珍珠项链作为饰物,苏雅是喜欢珍珠的,她喜欢珍珠形成时的漫长却坚贞过程。镜子里的苏雅,是个简洁、可人、清秀的女子。在镜子中的容颜,有点倦意,也有点稚气。她忽然间联想起康妮,康妮也曾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对镜自照。不同的是,康妮作为查泰莱夫人,她可以一丝不挂的直视她自己的内心;而她苏雅只能用得体的服饰紧紧包裹她受伤的心灵。所以康妮可以拥有属于她的情爱,而苏雅不能。对苏雅来讲,有太多的不忍、太多的规定、太多的法则。镜子中的苏雅只是平静优雅的露出微笑,罢了
小张先生要向苏雅求婚了,但苏雅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她只是巧妙的避开了小张先生试探性的话语。后来苏雅回到哈尔滨,小张先生曾向汪小慈抱怨他的无能,汪小慈没吱声,她后来给苏雅打电话时用了“待价而估”这样一个词,在哈尔滨的苏雅听的心惊胆战。但事后想想,剥开一切形式的外衣,对于她和汪小慈来说,这句话是对的——对于她,对于汪小慈,婚姻的意义现在已经完全离开了情感世界“待价而估”四个字真是掷地有声入木三分。
小张先生开始了持久战,他坚信他最终能获得苏雅的青睐——越是了解苏雅,他越是觉察到他被苏雅吸引——但他不敢造次,他深知苏雅的自尊与自爱。他唯一一点遗憾就是,在寒假开始前,苏雅都将在哈尔滨的校园中度过。他与她相隔千里,他不知道苏雅会否淡忘了他,但他是永远不会忘记苏雅的,这一点他很明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苏雅娶过门。他把着个意思告诉过苏风和陆白,苏风是认识张指挥的,和这为小张先生也有几面之缘,算是首肯了他,陆白则不冷不热。陆白从骨子里理解苏雅,陆白心里想:凭你,怎么去理解苏雅的精神世界?!
苏雅又重新站回讲台上了,她风度依然,在同事同学眼中,她仍旧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学者,她的课趣味横生,她的生活丰富高雅。
再次面对白朗时,苏雅能够作到平静如水,深藏不露,白朗被苏雅的风度折服了。苏雅对白朗也李洁平的家事缄口不提,白朗也只能和她维系一般友人的关系和距离。有一次,白朗路过苏雅的琴房,听见苏雅在弹钢琴,白朗不由得站下了,他默默的听苏雅的琴声,那琴声如行云流水,时光流逝,永不停息,白朗不知在苏雅的琴房外站了多久,他听见苏雅弹萧邦的曲子,曲调依旧忧伤,但白朗忽然感觉不到他从前可以从苏雅琴声中感觉到的东西了。那些如诗的曲调就在他耳边回响,但白朗却离她如此遥远,白朗想起来泰戈尔那那句诗,但他没敢念出来,就转身离开了。
苏雅从琴房的窗玻璃上看见白朗走过的身影,也只是看见。
苏雅的琴放一切都没改变,唯一有点变话的是,琴上那本结构式家庭治疗被她拿掉了,换了一本珍珠玫瑰。苏雅常一个人长久的练琴,她的内心回到了一种平静悠然的状态,她那段时间唯一的遗憾就是汪小慈没有在她身边。苏雅的朋友之中,她只能和汪小慈倾诉她内心深处的想法,汪小慈也是一样。
上海开始冷起来的时候,汪小慈终于回哈尔滨了。她仍旧和她那个男朋友保持着交往,并且明显的变漂亮了。女人在谈恋爱时若能变美,说明她是真心的爱上了。但是苏雅问她什么时候结婚时,她却闪烁其辞——苏雅想,她们俩单身的时间太长了,游离于家庭之外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婚姻变的遥不可及。徘徊在婚姻之门外的这两个女人,是寂寞时最亲密的朋友。
有天傍晚,汪小慈在苏雅琴房票天,两个人谈起各自男朋友和家庭,谈起未来茫然不可见的前途。
“小雅,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不想,你呢?”
“想,但我不知道嫁给谁好。”
“不是没分手吗?“
“和他没关系,是我的缘故。你也一样,我们俩,不知道是否能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维系住一个家的平衡,你太完美,我太苛责。”
“小慈,时至今日,婚姻对我们两个人来讲,都早已和爱情无关。而面对一场和爱情无关的婚姻,我们所以要做的,只是从技术上维系家庭的平衡,聪明如你我,易如反掌。重要的是,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一个家庭。”
“你下决心了吗?”
“正在”
与此同时,苏风和陆白推门进来,苏风是来给苏雅送某场音乐会的票的,他们俩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汪小慈不期而遇。陆白挽着苏风走进来时,两个人脸上都多少有点吃惊。但陆白很快平复下去了,苏风也很快平复下去了。这还是汪小慈回哈尔滨后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以外和苏风相见。
汪小慈毕竟也是个聪明女人,她不动声色的与苏风、陆白打了招呼——汪小慈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女人是要经历多少痛楚才能做到不动声色,苏雅、陆白、汪小慈心中都有数——然后就转身去翻看苏雅的琴谱了。
苏雅接过票,和苏风陆白寒暄了几句。苏风就要走。苏风在心里暗暗佩服陆白的宽宏大量的心胸风度。苏雅看见他们那么和谐恩爱,心里很高兴。
汪小慈在他们走后长叹一声:“以前都是我拿票给你的。”
苏雅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前的以前,都是我哥哥拿票给我的。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以前的以前,现在就是现在。”
作为女人,真正能认识到“现在就是现在”的,寥寥无几
现在确实是现在,对于汪小慈和苏雅,她们只能生活在现在,对于陆白和苏风,对于李洁平和白朗,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像汪小慈和苏雅这样游离于家庭之门之外的女人,更容易回忆从前,憧憬未来,而忽视现在,而李洁平则太过重视当下了,以至于目光有点短,有点浅,有点把握不住她的人生和他的人生,而陆白,只有她一个人是赢家,她活在当下,却看得清过去,也看得请将来,她可以让自己不丢掉浪漫的爱情,也可以让自己不失去聪明的理智,陆白的内心并不比苏雅少受痛苦,但她坚持下来了。苏风在这个意义上,远比那位被李洁平驱逐的白朗幸运。
在生活的河流之中,每个家庭都会时常遭遇暗礁险滩,每个人都会时常情不自禁,这个世界已经不完全被责任约束,很多人成为情感的奴隶,人生的痛苦与欢乐,也许都来自于此吧。
苏雅与汪小慈,这两个女人早已不对拥有陆白那样一种婚姻抱任何幻想。一个女人,当她不抱幻想的时候,也许人们都嫩个轻易看出她们的现实与成熟,但是这个世界上,又能有几个人真正读懂深藏于她们心底的苍凉与痛楚呢?!家庭、婚姻、爱情是人类永远的话题,也是这些痛苦无尽的根源。
苏雅在经历了生命的历练之后并没有逃避,她只不过以一种漠然的方式去面对罢了。
她近来常读那本叫作珍珠玫瑰的书,那是一本童话书,是一位南斯拉夫女作者写的,她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读过的:
大海的深处,住着一个叫珍珠玫瑰的美丽贝壳,她非常非常渴望浮出海面,看看外面的世界,为此,她在海底最深的地方忍受日复一日的寂寞,她回很伤心,在海潮的冲击中,她会让泪水无声的划落。直到有一天,她在默默流泪的时候,不小心让一颗细沙进入了她内心深处,那颗细沙呀,就一直停在她的心里了。她的心第一次感到了痛楚,是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痛楚。她的眼泪一次又一次的冲洗那颗细沙,最终融成了一颗光华夺目的珍珠。这个时候,珍珠玫瑰已经不想再去海面上了,她宁愿永远停留在大海深处,她身体里已经有这样美丽的一种光华,照耀了她寂寞的生活。但是,有一天,她却被一位渔夫打网上岸。阳光,外面世界的阳光,照的她睁不开眼睛,渔夫粗暴的从贝壳中摘走了她的宝贝。而她也被抛到了沙滩上。一个小男孩,拣走了她,小男孩把她放在耳边,听了一夜海的声音。与此同时,城里一家珠宝店的橱窗里,有一颗大珍珠放射出奇异的光彩,人们前来围观——但谁也不清楚,橱窗中人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欲望
苏雅不知道她是不是就象那个名叫珍珠玫瑰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