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她真的决定要走,他也不见慌张,泰姒恨恨的瞅着他,这样的事,是司空见惯的。
六、
在家呆了几个月,又是一年五月,雏菊遍野,那双灵动的瞳又出现了“我又不是死了,我又不是犯了罪,为什么我要让自己在这么悲哀下去?这是没有理由的。”泰姒拎着小箱子回到了上海,这次,她拿着同乡朋友的介绍信,到一户英国寡妇家当女佣,罗安太太穿织锦缎旗袍,带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父亲是大学教授,她说的中文有异国的调调,指尖夹着细长的象牙烟嘴。
“跟着我,总比被人骗了买了去当妓女要好。”大红色的蔻丹像指尖的血。
楼下还住了一户寡妇,带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银行工作,么儿刚刚大学毕业,在做实习工程师。
“是顶好的大学吧!”开电梯的老冯这么说。“对了!是叫南洋公学!”
泰姒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领着寡妇五岁的儿子。
“tessi,以后我是不是也要去念书。”他和她妈都叫她tessi,泰姒还年轻学什么都很快,况且寡妇闲来无事就教她英文。
“是的。”泰姒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老态,不是17岁,或者是20岁?或者更老一些?
电梯到底楼的时候,他进来,她出去,她一愣,他擦肩而过。
是他啊,那个火车上的男子,背影依然修长,带着几分书卷气,带着几分傲然的男子。
七、
泰姒在阳台整理花枝子的时候,看见楼下的孟冉坐在藤椅上读报纸。
开电梯的老冯说的:“那个孟寡妇一家,就是2楼的那一户,大儿子叫孟忻,小儿叫孟冉。”
泰姒一个没注意,手一偏,把整棵花蕾拨楞下去,落在报纸上。楼下的孟冉唬了一跳,以为是楼上谁家的孩子恶作剧,他抬头,泰姒脸红红的探着头。孟冉只觉得这女子的脸,似曾相识又恍如梦寐,尖下巴,清亮的子眸,蜜色的皮肤,一口白瓷牙齿衬的红唇越发惹人。
“吓着您了吧。”泰姒笑得小心翼翼,不想丢了矜持也不想让人觉得很小家子气。
孟冉耳根一红,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盯着人看“没。”他手里捏着那颗花蕾,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一个仰着脖子,一个低着头“噗哧”泰姒笑出声来,孟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时候罗安太太的小孩朝着要找泰姒,泰姒说:“我要去带孩子了,天也暗了,你进屋看罢!”没等他回话,她就急急得进屋了。
“噢。”孟冉应声落在空气里。
八、
“你多大了。”孟冉下班预见买菜回来的泰姒。
“总也有19了。”泰姒身上穿了件月白竹布旗袍。
“这样小啊。”孟冉笑。
泰姒一扭头“说得好象你也有多老似的。”
“我可有23了。”他看她头上卡了一只琉璃别扣,艳蓝艳蓝的一只小凤凰。“你叫泰思?”
泰姒总觉得他的名字到了他嘴里就有一种别样的调子“姒,一个女,一个以,泰姒。”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你的英文说得可好吧。”
泰姒:“还好吧。”
“罗安太太是个好人。”
泰姒低着头,视线总是落在她的鞋面上,绣花鞋面上的尘土,有些破旧的鞋。孟冉看到的,永远是她头顶上那只艳蓝的凤凰,他不禁想到楼上楼下的距离,遥远的,又带点朦胧的她的脸。
九、
父亲过世的时候,泰姒请了假回乡下。火车站,遇见了孟冉。
“你,去哪里?”泰姒问。
孟冉有点恍惚,他看她,情景熟悉又陌生,她眼神带着执著的悲哀。“我见过你的吧。”
泰姒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他要解释,她接口:“我懂,我懂,我们见过的。”
“列车上。”
“列车上。”她回答的声音很轻,缥缥缈缈,虚虚无无,仿佛是做过的梦。
说谎话就是这个样子,骗到最后,都不禁要相信也许那就是做了个梦,噩梦。
“你去哪里?”泰姒坐在他对面。
“南京老公馆。”他又接着说“我祖母在那里。”
“嗯。”
“我父亲是偏房的儿子,祖母过世,我妈身上又不好,所以”
“我懂,我都懂。”泰姒说。
孟冉看她,她一双眼,忧伤的好象蓄满了泪,又一个眨眼,他恍惚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家里给你定亲了?”他脱口而出的话,她身上一震,他心头一急“你有意中人了?”
她愣,摇摇头,如果时间停滞,就这样静静的和他面对面坐着,不也是好的吗?
“你不愿意罢。”他坐到她身边,双手撑着额头“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不,不是,我”她轻轻的推他“我只是个乡下丫头,又是个带孩子的女佣,你还有大好的前途,以后会有社会名媛,很多很多”
他握住她的肩膀:“我要娶你。”
她定定得看他的脸,一片复杂的柔情“这可总算是真的罢。”她想。
十、
花容月貌的大女儿跪在棺材前。仔仔细细的看,倒觉得泰姒脸上带着一缕凄迷的微笑在嘴角。唇边一勾,又没了。
“我也不过是个社会上做工的人。”他的指肚爬上她的指尖,笼上她的双手,温暖仍在。
又一年,泰姒辞了罗安太太加女佣的工作,跑到一家犹太人开的药局工作,英文也总是排得上用场的,她又好学,孟冉又在一旁帮着她。她想,如果她也在社会上做事,那总算是配得上他了!
他对她的情意,孟太太也多少能看出点,她在一旁劝说了几回,孟冉也不理。他哥哥就是听了母亲的劝,和办公的一个秦小姐散了,娶了一个表姑舅的妹子做嫂子,不甚愉快的婚姻就像是枷锁,一锁牵连了无数人的不愉快,媳妇,婆婆,丈夫,心里不舒服得,怎么也有那秦小姐吧!孟冉总要掌握自己的婚姻罢!
十一、
“莫欢喜,总成空。喜乐喜乐,暗中摸索。水月镜花空中楼阁”无线电里空旷的女声尖锐的仿佛连肺里的空气都要抽尽了。
泰姒手上的针一偏,扎到手指,豆大的一滴血。她把鞋面压在玻璃桌面下。大门“吱嘎”、“吱嘎”的,泰姒站起来去掩门,赶上孟冉下班回来。看他脸上不大好,泰姒把高烧开的水冲了杯茶,细瓷的茶杯,白描的潇湘竹,成排。
梦魇的阴影笼罩下来,泰姒只以为是落日带走了余晖。
“泰姒,我问你。”他面朝着墙脱大衣。“你听过杜黎克这个人吗?”
“哐”砸了,茶杯砸了,凝重的脸,他们的脸。
孟冉懊恼“这便是真的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泰姒不觉凄然“原来,不是个昏昏沉沉的梦。”
她不拘上去拖他的手,他一时气头上大力一挥,她扑向白漆书桌上“咚”的一声。合着摔门的声音,孟冉没回头,没听见。
终、
死了。晨曦里地板上干涸的血迹,枯萎的红蔷薇,干枯干枯的。
孟冉摸她的脸,柔软但是冰凉的肌肤,嘴唇是青紫色的,那种小小的花叫什么?对了,勿忘我。
监狱的铁窗外,总是20厘米见宽的正方形,一根一根的铁条,把天空割成了六份,落在墙角的阳光,无数灰尘大刺刺的荡漾,蜘蛛耙网,编制了一张又一张的网,离不开网。
孟冉想到那个下午,他仰着头,她伏着身子,乌幽的两条辫子;那个傍晚,他歪头,她垂着眼,头顶上艳蓝琉璃凤凰卡子;火车上,他慷慨激昂的说:“我要娶你。”
她那双星眸一闪一闪的,蜜色的脸,尖尖的下巴,头扭向一边,嘴角还噙着一丝滟滟的笑,藕臂背在身后依着墙。“原来你只是生我的气了。”孟冉也笑了,他站起来伸手去拉她“别靠哪站着,怪凉的。仔细脏了袍子,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