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蓥山中山歌郎

    　　我的家乡与华蓥山只隔着渠江，相距不过二、三十里，一位家住三层坡的朱姓“民歌手”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实际上经历了坎坷的命运，三十老几还是单身汉，爱到我们乡上喝酒，每酒必醉，醉后便扯开他那嘶哑的嗓子唱起了情歌：“妹在家中梳早头，哥在外面放早牛”“太阳落坡又不得落，小妹有话又不得说”现在只记得这样几句。我那时还在读小学，放学后便同其他人一样围着听他唱歌。这本身热烈、活泼的情歌，被他演绎得渴望中夹杂几分无奈和悲凉。后来，听说他死于酒醉，自此无人再唱民歌。

    华蓥山中暮秋已具有了初冬的寒意，山中的植物已由绿变黄，色彩斑斓。进入冬季，路总是湿漉漉的，这是瓦店乡文化干事介绍的。在山中慢步而行，是为了追寻华蓥过往的蛛丝马迹，包括传说、山歌的只鳞片羽。住在高顶山脚下、老龙洞旁边的谢绍维，只是头发开始变白，从其它方面是看不出他已年满七十。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应该算是民间文化人，他不但能讲出许多关于大山的神话、传说，而且还记得、唱得许多首华蓥山山歌。

    谢绍维是华蓥市瓦店乡高顶村4组人，生于1932年，幼年家穷，世代以挖煤为生。迫于生计，他十一、二岁便为同村的姐夫放牛，姐夫还开有纸厂。放牛回来，睡在纸厂，舀麻匠焙纸匠劳作的歌声把幼年的他引入一个美妙的世界。舀麻匠舀一张纸便唱一句，焙纸匠拿一张纸也唱一句，谢绍维便不知不觉记住了哪些歌，白天放牛便在山坡和放牛娃们唱和。山歌便这样伴随他一生，影响他一生。那年，山里来了一位杨先生，他便跟着这位实为地下党员的杨先生念了两年旧学，略有了文化，但他会唱的许多歌大多靠脑记。后来，他当过村农会会员、队上和村上的会计，挖过煤。过去，搞集体生产，如插秧、打谷，他会亮开嗓子唱一段山歌，引得众人都附和，现在山中怕只有他能完整地唱出山歌来，所谓“曲高和寡”在公众场合，他已很少唱山歌，只是亲戚朋友过生、山里男女青年结婚偶尔哼几句图个喜乐、助助兴。但当他独处的时候，会面对大山兴致勃勃地唱个不停。

    微雨落满空山，云烟离合，山里静寂无声，虽然寒冷早早来临，但在老谢的火炉旁边，心里另有一种暖意。家乡那姓朱的“民歌手”引起了幼年的我对华蓥山歌的兴趣，而今我有缘采访到了一位真正的民间歌手，他唱一句，我记一句，歌声把我带入一个个或悲或喜的爱情故事。

    花开艳山红长334句，是一首完整的长篇叙事诗，用民间质朴的语言叙述了一对青年男女山中邂逅而萌生爱情，女青年相思成疾卧床不起别离人世的悲怆故事。这段至纯至真的爱情以悲剧而终。故事分为偶遇、相思、探病、哭丧四个部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花开艳山红/十来运不穷/十回连交九回空/小郎运不好/连交连不到/正好连交人大了/一烛香儿焚/问王卦有灵/三卦落地点不差/卦儿磕两磕/神灵对我说/别人连交会联络//对门来娃头戴一枝花/年过不过十七八/两步上前走/二人笑嘻嘻/问声姐儿走哪去/八月二十八/姐儿回娘家/奴回娘家看爹妈/家中无事情/跟到一路行/步步踩到脚后跟”偶遇写的是山中一位丧夫女子回娘家途中与从庙子焚香问罢婚姻归来的青年男子相逢，这一部分，富有戏剧色彩，刻画出了男子的大胆，女子的衿持，但女青年最终动了芳心。“自从郎去了/皮面有点烧/三天没得两天好/自从郎起身/奴家不昌盛/清光白天打冷惊/一碗白米饭/三天吃一半/行坐几天都不安”这部分写女子相思成疾及为男子十绣荷包的故事。“两脚走出门/走路如腾云/三步拿来两步行/两脚忙忙走/走在家门口/没见姣姣来打狗/走在门边听/姣姣床上哼/这会毛病顶了真/开门走进去/站到床当门/姣姣哪天得的病”得到书信男子急忙探病“走、听、站、摸、请”等动作刻画出男子的关怀之情。你去年腊月间/说的来拜年/一口说出莲花现/正月都过完/没见你来拜/你一定听见别人劝/那时我俩好/灯草搭的桥/到如今铁板也不牢/那时我俩亲/水里点的灯/到如今清油也点不明”接下来写女子的数落、嗔怪、男子的堂前许愿、女子的病逝。最后一部分，写男子哭天抢地悲恸：“两手拍棺盖/叫声小乖乖/丢了阳间花世界/两手拍棺墙/叫声花姑娘/丢了阳间少年郎”

    女儿十八春则写的是山中男女冲破封建禁锢，大胆追求爱情的故事，极富喜剧色彩：“女儿十八春/爹妈不放心/高筑院墙门/紧关门/墙儿八板高/门儿九道梢/神仙下凡难瞟到/二人设个计/二人上街去/将前买把楠竹梯/楠竹梯儿长/搭到姐屋梁/一步一步登上墙”

    奴家生来十七八写的是男女幽会，一根帕儿七尺长写男女偷欢这些民歌不过100句，故事单纯，反映山中男女欢爱。

    老谢还会盘歌“盘”就是盘问的意思，就是要考对方的智慧。盘问的内容很多，如天文地理、花鸟虫鱼都可入歌。“唱声师傅老先生/我把盘歌唱给你听/若把它猜透了/你在高顶大队中头名”这是盘歌的引子“什么好唱口难开/什么好吃树难栽/什么好吃田难种/什么好吃网难抬”这是盘问“山歌好唱口难开/仙桃好吃树难栽/白米好吃田难种/鲤鱼好吃网难抬”这是作答，一问一答，互相唱和，体现了华蓥山人对生活对大山的热爱，及刚健质朴、向上的情怀。

    一粒沙见世界，一滴水见海洋，一首歌往往能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内容与风貌。老谢浑然顿挫的歌声，泛起华蓥山先辈生活的生动场景。现在山里不再时兴山歌，感兴趣的青年男女极少，寻找传人是老谢的心病。但愿他不是最后的一位山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