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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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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姐,你怎么了?”有人扶住我,关切地,“杯里的酒都泼出来溅到衣服上了。”

    定住神,转过头恍惚地看着身边扶住我的又矮又胖的男人。是的,是我恍惚了,是我胡思乱想地走神了。

    “没什么,好象是被人撞了一下。”我勉强笑笑,从手袋里摸出纸巾,低着头擦拭衣上的酒渍。那一刻,我的心跳得那么慌,那么乱,莫名地就害怕起来,不敢抬起头,不敢再去看那个侧影。

    可是,还是禁不住地抬起头来,禁不住地想证明刚才只不过是我的恍惚欺骗了我。但,那个侧影仍在那里,懒洋洋的侧影,懒洋洋的站姿,懒洋洋地与对面的那人交谈着什么。不,那只是一个相似的侧影而已,不能代表一切,不是

    终于,那侧影转过身来,懒洋洋地一转身,懒洋洋的眼前蓦地黑了一下。不会的,他不会回来的,我不会再见到他的,不

    “宋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舒服了么?”龚处长又扶住了我,声音又是关切的,担心的。

    镇定,宋巧然,别出洋相,别在这种场合下丢掉你所有的风度与魅力。就算是他又怎样?就算再见到他又怎样?你和他还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值得你再为他慌乱为他恍惚了。

    朝龚处长微微地一笑。然后再转过头去,直面那个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男人,镇定的绝不心慌的,尽管我的心几欲裂胸而出,尽管我不停地颤抖,几乎要站不稳,可是,仍要勇敢地面对他,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小女孩,他没有打倒我,他打不倒我。

    然而,那曾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面容,那对震惊的眸子,那顿时呆住了的身形,依然刺痛了我的心。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呆呆地望住我,不能相信的,又仿佛欢喜万分不,别再相信他的眼神,他曾狠狠地欺骗了你,别相信他,别相信!

    一个人影蓦地挡在了身前,一阵爽朗的笑声惊醒了我。

    “龚处长,原来你在这里,正在找你哪,还担心你是不是不肯赏光呢。”

    竭力地定住心神,竭力地露出微笑面对说话的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慈蔼的老人,花白的双鬓,红润的面容,洪亮的嗓音,考究的衣着,极绅士也极有风度。

    “吴老,既然是你亲自邀请,我怎么会不来呢?”龚处长也哈哈一笑,伸出手去与对方握了握,又转过头向我介绍,“宋小姐,这位就是今晚酒会的主人,全市地产业的龙头老大,吴晋甫吴老先生。”

    我礼貌地朝吴晋甫笑了笑,同时伸出手去:“久仰大名,吴老先生,认识你很荣幸。”

    吴晋甫彬彬有礼地与我握了握手,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宋巧然宋小姐,”龚处长介绍道,“吴老,你的请柬上要求要带女伴的嘛,我就邀请宋小姐一块儿来啦。”

    “哦,宋小姐,谢谢你的赏光。”吴晋甫朝我礼貌地一笑,又对龚处长说道,“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儿和未来女婿,他们才从国外回来不久,你还不认识他们。”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的,一对出众的男女相携而来。我站在那里,忽然心如刀割,望着那一对璧人,望着他,再望着她。这一刻里,我重又是那个脆弱不堪的宋巧然,重又是那个经不起打击的小女孩。

    “这是我女儿,吴丽娜,丽娜,这位是”

    好美的女子,好高挑的身段,好娴雅的仪态,好高贵的气质,这是一个美人中的美人,在她的面前,所有女子都会黯然失色。而我,说不出的自惭形秽,我的优雅我的高贵全是伪装,在这个与生俱来就无比优雅的女子面前,我仍是那只可悲的丑小鸭,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灰姑娘。

    “是我女儿的未婚夫,杨不羁,他以后将是我的接班人,呵呵,龚处长,你以后可得好好关照一下啊。”

    “哪里,哪里,吴老太客气了,令嫒令婿都是优秀出众的人物,哪用得着我瞎关照。”龚处长明明得意却又虚伪地笑道,“对了,也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宋巧然宋小姐。”

    逼自己昂起头来,逼自己露出微笑,逼自己挺直了背,自信地望着对面那个美丽的女人。宋巧然,再自卑也绝不要在人前暴露,绝不要被人瞧不起,你是宋巧然,独一无二的宋巧然。

    “宋小姐,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气质很独特,而且,你的衣着装扮简单却又出众,”吴丽娜轻轻地一笑,笑不露齿,声音甜美,“对不起,我是学服装设计的,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好优雅的谈吐,好有教养的微笑。

    我看着她,竭力地让自己优雅大方:“哦,是么?谢谢你的谬赞,认识你很高兴。”

    再转过身去面对她身旁的那个男人,让自己露出最迷人最有魅力的微笑,尽管我能清楚地听见心里那道新伤口滴血的声音,尽管我浑身冰凉,双手微颤,可是我也绝不能示弱,痛在心上,但绝不痛在面上。

    “你好,杨先生,也很高兴认识你。”我极力地让自己的声音甜美悦耳。

    对面那个一直微垂着头,微侧着脸,似乎不想看我的男人,明显地震动。他抬起头来盯住我,那眼眸依然如深邃无际的汪洋,可是我不会再深陷其中,管那眼神里是痛苦是震惊还是悔恨。

    终于结束了礼貌的寒暄,终于可以转身走开,终于有了喘息的空档,可是,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于是逃出大厅,逃到大厅外那个宽大的露台上,撑在冰凉的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累得要脱了力。好可怕的夜晚,好可怕的酒会,我恐惧地感觉到自己在被一点一点地吞噬,我想逃离,逃离身后那个可怕的大厅,逃离

    不,宋巧然,不要逃离,不要再做一个溃败的逃兵,坚持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你不是都坚持到了今天么?不要放弃,不要言败,不要再不堪一击,坚持住!

    终于坚持到了酒会结束,终于回到了我赖以栖身的美容院。拖着僵硬的腿上了楼梯,挂着满额的冷汗打开小屋的门,机械地伸手开灯,然而我看到的不是一片光明,而是一团漆黑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晕倒了,我竟然晕倒了。可是,暂时的昏迷一点也没有麻痹我疼痛的神经,那种痛已不仅是在心里,而是弥漫到了全身,浑身都疼,凡是有知觉的地方都在疼。

    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倒在床上,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直到浸透了的床单冰凉地触到我的脸,才猛然惊觉。

    轻轻地抚着泪痕满布的脸,轻轻地拂去流也流不完的眼泪,所有的痛苦并没随着泪水而有一丝一毫的流失。我以为我不会再被他所伤,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和勇敢,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他,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可是,我又见到了他,又一次被他重创,又一次地不堪一击。

    他有未婚妻,娴雅高贵的未婚妻,美人中的美人,示威般地站在我面前,无情地对比出我的卑微。我算什么?他的眼光甚至不再多看我一眼,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美丽优雅的女子,而我,黯然无光。

    可悲的宋巧然,可笑的宋巧然,你还曾痴心妄想他会爱你,只爱你。你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你为他吃够了苦头,你为他差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你被他欺凌到了绝地,痛不欲生,苦不堪言,却又无力反抗,独自在黑暗无边毫无希望的地狱般的命运里苦苦挣扎。而他,却春风得意地心安理得地拥着美丽富贵的未婚妻,犹如置身天堂,这是一个世上最丑恶的男人,这是世上最不值得你爱的男人,你却还要为他所伤,多么地不值,多么地不值!

    可怜我的两个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跟着我吃够了苦头,我的姨父姨妈被我拖累,我的妹妹不得不勤工俭学,我的朋友苏茜为我而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我身边的人都在陪着我吃苦受罪,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是那个可恨的男人,我恨他!我真恨他!他几乎毁掉了我,毁掉了我的一生。这一刻里,我是如此地后悔曾爱上了他,再也没有爱了,所有的爱都被满腔的恨意所吞噬,我不会再爱他,只有恨,刻骨的恨,恨不得他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过,恨不得他立刻死掉,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攥紧了被泪水浸透的床单,紧咬着几乎咬碎了的牙,紧缩着疼痛难禁的心,拂去满脸的泪痕。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再也不会为他所伤,我我要报复他,我吃了多少苦,也要让他吃多少苦,我受了多少罪,也要让他受多少罪,我不能幸福,也不能让他轻易地得到幸福,我发誓,我要让他为自己的罪行后悔,要让他为伤害了我而付出加倍的代价。

    我恨他!我要报复他!我一定要报复他!

    我迸裂般地喊了出来。寂静的小屋里回荡着我尖厉得有些可怕的声音,回荡着我急促的充满了恨意的喘息。

    杜华安请我和苏茜去“河鲜楼”吃饭,苏茜因为另有约会,所以,坐在“河鲜楼”贵宾包间里的只有我和杜华安两人。杜华安不时地往我碗里夹着菜,我来者不拒地吃着,可是吃在嘴里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点滋味也没有?

    “巧然,”杜华安忽然说道,“我发现,好象我不给你夹菜,你就不会吃似的,怎么了,这些菜不合胃口么?”

    我楞了一下,因为一直在走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里顿觉歉意:“没有,都很好吃,真的。”

    “或者是胃口不大好,吃不下?”杜华安看着我,关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但又觉得该点点头,结果弄得自己有些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桌上那个象小竹筒一般的茶杯来,以做掩饰。

    杜华安轻轻笑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巧然,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我惊了一下,竹筒茶杯里青青的绿茶水微微地晃动。

    “没有,”我放下茶杯,“杜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脸色不太好,你今天少言寡语,还有,你好象总是在走神,你的眼神里仿佛有很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杜华安一边说一边低眉垂目地把玩着自己面前的那双镂花筷子,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忽然抬起眼来盯住我,眼神是若有所思的,洞悉的。

    我又一次怔住了,但又慌忙地别开眼去,以免被那双颇有些锐利的眼睛洞悉到内心的隐私。可是,我真的已经这么藏不住心底的东西了么?对面的那个人仿佛已经从我的表象洞察到了内心。

    “是么?”我故作无谓地笑了笑,“大概是有点累吧,最近很忙,总是从早忙到晚的。”

    杜华安看着我,片刻,才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然后说道:“那么,出去散散心吧,巧然,正好我明天就要去海南三亚洽谈一笔生意,可能要两个多星期,把宝宝和贝贝带上,一起去看看海,晒晒太阳,那儿阳光明媚,热带的海洋风光在这个城市里是永远也见不到的,呼吸着清新干净的空气,面对着广阔无边的大海,再郁闷的心都会为之神清气爽。”杜华安说着说着,神色也随之开朗兴奋起来,“巧然,忙碌打拼了这么久,也该让自己歇一下,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不由得心动了。阳光,大海,沙滩,椰林,浓浓的热带风情,真的是在这座城市里永远也看不到,还可以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在海边无忧无虑放松开怀的嬉戏,光是想一想那种情景,就真的很向往。可是,一个未婚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离过婚的中年男子一起结伴同游,又是说不出的暧昧与不妥

    “怎么样?巧然,一起去吧。”杜华安又啜了一口茶水,有些殷切期待地望着我。

    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又模糊地摇了摇头:“孩子太小了,还不适合出远门,还有,还有美容院里也很忙,我走了,怕苏茜一个人忙不过来。”

    杜华安脸上的笑凝结了一秒,但很快又爽朗开来:“对啊,忘了你很忙的,不过,以后等孩子大些了,有空闲的时间,还是应该出去散散心的,这对身心都有好处。”

    “杜哥,谢谢你,”心里忽又觉得十分歉然,“你总是这么关心和帮助我们,真的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别这么说,巧然,”杜华安摆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嘛,别说这么客气的话。”

    继续吃着饭,继续地谈笑风生。我不敢再走神了,专注于食物,专注于谈话,偶尔的一瞥,忽然发现对面的男人豁达的脸上,那一对眼睛有片刻的阴郁,是失望?还是不开心?是因为我么?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龚处长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关于那个可恨的男人的一点点情况,听说那位地产大亨的千金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很喜欢社交的女子,再加上杨不羁要继承吴晋甫的事业,必须要打入商界,与各界名流攀交,以巩固建立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在很多派对、酒会或者高雅休闲娱乐会所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已经渐渐为人熟知,更为人所称道和艳羡。

    于是,我转变了以往尽量婉拒的态度,开始接受起任何人的邀请,参加各种各样的派对,往来于高档的休闲娱乐会所和俱乐部,也开始越发地在意自己的衣着装扮。我为自己添置了很多套款式独特的晚礼服,每次出门前总要精心地打扮自己,让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迷人的魅力,让自己能吸引住几乎每一个男人的目光。

    接受了钱副行长的邀请,去参加地产交易会闭幕酒宴。我知道会遇到他,所以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穿上了那件新买的深紫色晚礼服,改良旗袍式的款型,天鹅绒的面料,高挺的经典旗袍领,无肩,露背,下摆前侧开叉开得很高,几乎开到了大腿根处。这件礼服是我精心挑选的,能使我玲珑浮凸的身材曲线毕露无遗。钱副行长开车来接我时,瞪直了眼睛,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走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几乎是同时的,他也看到了我。我立刻挽住钱副行长的手臂,这一举动,仿佛使得身旁这位四十多岁的鳏居男子受宠若惊,也使得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极不自然的表情。

    这是一个自助式的宴会,气氛很自由。宴会里有不少我认识的人,主动地过来和我打招呼,他们,这些外表衣冠楚楚,内里肮脏丑陋的臭男人,无一例外的,眼睛在我浑身上下打着转儿,还有很多不认识的男人,也有意无意地瞟过来,那眼神是极放肆地,但同时,又伪装着翩翩的君子风度。

    吴丽娜当然也在,也当然是宴会中引人注目的亮点,而她,那自然而然的高贵仪态,只能让那些可鄙的男人仰望,无法用放肆的眼光亵渎。在她的面前,我总是无法不自卑,无法不自惭形秽,无法不嫉妒。

    她也看到了我,轻挽住未婚夫的手臂,优雅地朝我走过来,微笑地向我打招呼。 “你好,宋小姐,很高兴再次遇见你。”好美的微笑,好脱俗的装扮,好窈窕的身段,好让人痛苦的一脸淡淡的幸福,“你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宋小姐,你身材真好,我曾以为是衣饰装扮了你,现在看来,倒是你本人为原本平凡的衣饰增添了光彩。”

    面对如此大方美丽,又看来是真心欣赏我的女子,心底深处升起一缕微微的惭愧与犹豫,可是一看到她轻挽着手臂,亲密依偎着的那个男人,我的心又蓦地坚硬起来。

    我微笑,极力地妩媚又迷人:“谢谢你总是这么夸赞我,吴小姐,你天生而就的美丽与气质才是最让人羡慕的。”更紧地挽住我身旁那位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更紧地贴在他身上,“钱行长,你说是吧?能找到吴小姐这样美人中的美人,才是最有福气的男人。”

    钱行长对于我的亲密举动有片刻的震惊与僵硬,但立刻的,脸上便泛起兴奋与激动的红潮,并干脆乘机伸手挽住了我的腰,满脸笑开花般地连声说道:“是,是,你们都很漂亮,都很迷人”

    这个肮脏的男人干瘦的手指触摸着我赤裸的腰身,我厌恶得几欲作呕,可是,看到对面那个更为肮脏丑恶的臭男人蹙紧了眉头,看到他的脸上有着近乎愤怒的痛苦,看到他腮边的肌肉轻微的抽搐,我的心里蓦然感到一阵快意。

    迈着优雅的步伐,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周旋在宴会大厅里,顾盼生姿,巧笑嫣然,吸引着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的目光。我讨厌这样,我憎恨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可是我需要这样,我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我要让那个男人不自在,我要让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惟独不和他说一句话,惟独不对他投去媚惑的眼光,有几次,他似乎想要靠近我,可是我立刻转身走开,看到他那被难堪扭曲了的脸,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快意,属于报复的快意。

    无聊的宴会总是会持续很长的时间,一直保持着挺直的站姿,让我的腰又酸又痛,自从生了孩子以后,便落下了腰痛的毛病,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站立。借口去卫生间,出来时悄悄地绕开笑语喧哗的人群,绕到大厅外的花园露台上,露台上种植着半人高的大片绿叶植物,没有灯,只有淡蓝的月光,清幽幽的。

    走到栏杆前,双手撑在栏杆上,尽力地放松僵硬了的腰和背。露台上竟看不到供人休憩的桌椅,我的脚被又细又高的晚装鞋箍得生疼,我的面部也因一整晚的巧笑嫣然而近乎麻木,在这个又静又暗的露台深处,卸下所有的伪装,让自己深深地透一口气。

    可是,身后立刻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恼人地打断了我短暂的放松,刚想转过头去看看是谁,却听见了我此时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宝贝儿”还是那么宠爱的语气,还是那么让人心动的声调。

    我浑身一颤,一颗心蓦地“砰砰”急跳,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亲昵又甜蜜的呼唤,有多久了?不敢立刻转过身去,怕被他一眼识破,我必须再将自己伪装起来,才能镇定地面对他。

    身后的男人只是唤了那么一声,便沉默不语。我伪装好了自己,然后转过身去,故作惊讶地说道:“哦?是杨先生,怎么,你也想出来乘乘凉么?里面可真是很闷热呢。”

    他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是那么地清晰,甚至,被那幽蓝的月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他的眼眸,和那些男人不同,只是直视着我的眼,眨也不眨的,只是凝望着我的眼,而那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心疼与怜惜,还有某种极深切极深切的东西。

    我又动摇了,我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在动摇。不,宋巧然,你还没被伤够么?这个男人带给你的痛苦和伤害还不够么?不要动摇,想想你的两个可怜的孩子,你不能动摇!

    “你变了好多啊,”他忽然轻声说道,声音微颤,“我几乎不敢相认,你你过得好么?看样子,你应该是过得好的。”

    我过得好?我冷笑:“是,我过得很好,不过,杨先生,看样子,你是过得更心满意足的呢。”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苦,他的眉微蹙了起来,仍那样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我:“你你很恨我,是么?”

    “恨你?”我轻声地笑,“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么?”

    他眼里的痛楚更深更浓,甚至,他的嘴角处都有着痛苦的纹路。“你已经忘了我么?宝贝儿,过去了三年,你已经将我淡忘了。”那痛苦的纹路里又漾开一缕自嘲的笑。

    我的心蓦地一阵紧缩般的痛,淡忘?我怎会淡忘?这个让我恨入骨髓的男人,带给我多少痛苦与磨难,我怎么能淡忘?

    “我该记得你么?杨先生。”我又轻声地笑,无所谓地笑,“好象是认识你的,可是印象不深了。”

    “怎么?你们是认识的么?”花丛密叶的暗影里浮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不羁,原来你在这儿,我到处找你呢。”

    吴丽娜缓缓步入月光下,好美的女子,不管在何处,即使是光线昏暗,也能看得到她身上所焕发出的淡淡光晕,“宋小姐,你也在这里,你们在谈什么?好象听到你们是认识的?”

    “不是,”我微笑着摇头,“你听错了,我怎么会和杨先生这样的人物认识,现在才和你们相识,已经感到荣幸万分了。”

    那个男人微垂着头,仿佛极不愿再听到我的话。

    “宋小姐,你真的很会说话,认识你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吴丽娜笑道,走过去挽住她的未婚夫,神态自然而又亲昵。我心中忍不住地一痛。

    “不羁,我有个朋友很想认识你,我想给你们介绍一下,跟我去一下,好么?”吴丽娜极为温柔的声音一定是他极为喜爱的声音,让他如此地顺从,“宋小姐,不好意思,不打扰你了。”吴丽娜朝我礼貌地点了点头,挽着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走开。

    月光下,那一对人儿是如此地登对,连背影看来都是如此地和谐,如此地亲密无间,哪里还容得下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我,只能独自站在露台的暗影里,独自的痛苦,独自的自怜,独自的饮恨。

    回到美容院,已是深夜,苏茜还没有走,正在清理着帐目。

    “巧然,你回来了。”她抬起头看到了我,迎了上来,“怎么?你喝了很多的酒么?”她扶住我,微微皱了皱眉。

    “没喝多少,而且,喝得一点也不尽兴。”我摆了摆手,望着她,“对了,你再陪我喝点儿,好么,苏茜?”

    苏茜看着我:“你怎么了?巧然。”

    “没怎么,只是想喝酒,你陪我喝,好不好?”我转身去橱柜里取出那瓶用来招待客人的上等红酒。

    “巧然,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苏茜看见了我几乎全裸的背,忽然警觉地问道。

    我转过身,朝她妩媚地一笑:“我这样子漂亮吗?苏茜,你说实话,我看起来迷人吗?”

    苏茜蹙着眉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很漂亮,巧然,你越成熟,就越是美丽迷人,我就是担心你太迷人了,会被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有所图谋。”

    不,苏茜,你没有见过更美丽的女人,在她的面前我只是一只丑小鸭,毫无光彩可言。

    我苦笑:“苏茜,你总是对我最好的,你放心,我有分寸。”深吸一口气,“不提这些了,来,我们喝酒。”我斟了一杯红酒递给她。

    苏茜犹豫地接过酒杯,看着我,似乎是担心的:“巧然,今晚你遇到什么事了么?”

    “没有,我会遇上什么事?”我不会告诉她我又见到了那个男人,那是我的耻辱,我无颜对任何人提起。

    “那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怪怪的,已经一身酒气了,还要喝酒,非要喝醉才甘心么?”苏茜仍不放心的。

    “苏茜,人有的时候是很想麻醉自己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我看着她,“你,没有过想这样麻醉自己的时候么?”

    苏茜微微地一震,望住我,她的脸色有一刻的苍白,她的眼里有某种难言的东西。

    她忽然点点头:“好,巧然,我陪你喝,今天晚上,我们就喝个烂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知道。”仰起头,她将那杯满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就这么干脆了,她也想麻醉自己么?她也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么?她也有着难言的苦,难抒的痛么?

    我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

    穿梭往来于每一种社交场合中,几乎每一次都能遇到他,也几乎每一次我的身边都变换着不同的男人,而每一次我都与身边的男人亲昵无比,穿着极暴露极性感的服饰,吸引住几乎每一个男人的目光。我的举止越来越放肆大胆,几乎是不顾及一切不良后果的,几乎是有些堕落的,几乎是连自己都有些不能承受的。而这一切,也让那个男人越来越不能承受。

    我已经看出来了,他的目光已经无法离开我,他的眼里似乎已经没有了那个美丽优雅的女人,而我与其他男人的种种亲昵举止,让他的眉头越蹙越紧,让他的眼里是压抑不住的痛苦,让他的脸上有着恼怒的抽搐,让他的嘴角紧抿着忍耐的冷酷。我知道,我刺中他的痛处了。对于这样一个独占欲极强的霸道的男人而言,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轻视与羞辱,在他的眼里,我毕竟曾是他的女人,只是他的,自己不要,也不能容许别的男人拥有我,更不能忍受我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放肆。

    我感到得意,我感到痛快。我曾为他身边有不同的女人而感到的痛苦,终于也报应在他身上了,终于也让他吃到了这种苦头,他是活该的,谁让他曾肆无忌惮地羞辱过我。

    终于,他真的无法忍受了。在私人娱乐会所外的大花园里,他一把抓住了我,将我拖进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紧攥住我的胳膊,用力地箍住我,他的眼睛在暗淡的月色下似乎勃发着怒火。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低声地吼道,声音里是无法克制的恼羞成怒,“你的身边不停地换着不同的男人,你和每一个男人打情骂俏,你穿着这些几乎遮掩不住身体的衣服,将自己紧紧地贴在那些男人身上,让那些男人占够了你的便宜!”他急促地喘着粗气,急促地低吼,“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原来那个单纯又自尊的小女孩儿呢?原来那个象张白纸的女孩儿呢?你堕落了吗?自暴自弃吗?”

    他攥痛了我的手臂,我想挣脱他,可是却被他拉近,紧贴在了他的身上。我禁不住地浑身微颤,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触到那坚实的胸怀,有多久没有透过那薄薄的衣衫感觉到他火热的体温了?那一刻,我几乎要妥协了,可是

    “你放开我!”油然而生的恨意立刻又充斥了我整个身心,“你凭什么管我的一切,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干?我喜欢和什么男人在一起,是我的自由,我愿意,你凭什么干涉,你没有这个权力!”我也低吼着,声音是尖厉的,而内心却是尖锐的痛。

    “你真的堕落了么?这三年,你就是这样生活的么?”他仍不肯放开我,痛苦地凝视我,脸上竟是无比的心痛与怜惜,“宝贝儿,没有我的日子,你就是这么过来的么?不要,别用你的纯洁去换取衣食无忧豪华享乐的生活,这不是你的自尊所允许的,这不是真正的你。”

    我冷笑。他以为没有他,我就会活不下去么?我照样活得很好,我照样有自尊,我照样独立又坚强,不再依赖于任何人。

    “那又怎样?”我盯住他,“就算我用自己的纯洁去换取衣食无忧的生活,不也是你教会我的么?怎么,如今你又觉得不能这样了么?”

    他浑身一震,惊痛地看着我,缓缓地松开了攥着我的手:“你你真的变了么?是”他摇着头,不能相信的,“是因为恨我么?是因为恨我,才这样自暴自弃么?”

    “不,”我轻声地笑,转过身去,望着幽暗的花园里最幽暗的阴影,“我不恨你,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有了这样的生活,是你让我有了今天,我真的很感谢你!”

    “宝贝儿”

    “别叫我宝贝儿!”我打断了他,假借怒意麻痹住我胸口裂开般的疼痛,“我是宋巧然,不是谁的宝贝儿。”

    转身就走,从这个男人的身边迅速地离开,眼泪已经悄然模糊了我的眼,再不走开,我又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是,他却一把拉住了我,一把将我拉入他的怀中,还来不及挣扎,还来不及反抗,就被他吻住了。

    那一刻,我几乎要晕厥,几乎要瘫软在他的怀中。他的吻,那么熟悉得让人心痛的吻,我曾盼了多久念了多久,我曾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我曾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和男人接吻,可是,这一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临。这一刻,仿佛时光从未流转,这一刻,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离别,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伤痛的事都从未发生过,这一刻,我的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首我心依旧,总也不会停的我心依旧那唇齿间依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烟味与酒味的混合,那舌尖依然是那么柔软地缠绕着我,带着焦渴,带着些微的狂乱,几乎要击溃我心底的防线。

    不!不!宋巧然,别再被他所俘虏,别再被他欺侮,他有未婚妻的,他早已有了未婚妻!

    蓦地,心里一片冰凉,浑身上下也迅速地凉透,猛地推开他,瞪着他,心底是绝望的痛苦的愤恨,转过身就走,已无话可说,说什么呢,你还是被他吻过了。

    “宝贝儿,”他仍这样喊我,“你从未和别的男人接吻过,对么?”

    心里一惊,停了下来。他凭什么这么说,只是一吻,就被他看出端倪了么?不,宋巧然,别输给他,别让他得意,别让他有恃无恐。

    回过头,故作轻视地一笑:“接吻算什么?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吗?只是已经不习惯和你接吻而已,你别自以为是。”我让自己的语气极无所谓的,“提醒你一下,赶紧擦掉你唇上的口红印,别被你的未婚妻发现了,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轻声地笑着,轻快地转身离开,迅速地眨干眼中的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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