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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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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矛盾又痛苦,几欲崩溃,这样的爱情是那么地艰难,可是,这样的爱又是那么地真实,远不似我的初恋那般虚浮不定,虽然痛苦,虽然内心里备受折磨,却让我感到安全,不会对爱情充满了恐惧。”

    我怔怔地看着苏茜。这个曾在恋爱中受伤惨痛的女子,她的内心里竟是那么地惧怕爱情又渴望爱情,那一场惨淡恋爱竟让她至今余痛不止,可是,现在的这场恋爱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也许到最后仍旧是伤害。我好害怕,怕她会再一次地对爱情和人生绝望。

    “苏茜,”我轻声的,有些不忍惊扰这个呆呆地出着神的女孩子,“他可以离婚的,既然那么爱你,就应该和你在一起啊,何必让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带给你们那么多痛苦呢?”

    苏茜依旧呆呆地出着神,长长的眼睫毛好半天才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给我讲了关于他和他妻子的故事。他是一名警察,而且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刑警,而他的妻子是个娇柔妩媚,小鸟依人般的女子,十分地依赖于他。”苏茜的语气好平静,象是在娓娓诉说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可是他太忙了,刑警大队的工作是不分昼夜的,他经常没日没夜地忙着那些破案侦察工作,经常都不在家里,因此而冷落了娇妻。结婚两年,经常独守空房的妻子实在无法忍受了,终于向他提出了离婚,他当然不愿,于是他们开始了激烈地争吵,感情也在这不断的争吵中渐渐地出现了裂痕,可是,出于对妻子的愧疚,他仍然希望尽力维持这段婚姻。有一次他开着车将离家出走的妻子从娘家接回来,在路上,他们又开始吵了起来,心烦意乱中,他的车撞上了一辆大型货车,非常惨烈的车祸,他在那次车祸中撞折了腿,而他的妻子,却因脑部严重受伤而奄奄一息,医生终于救活了她,却无力挽救她受伤的大脑,她活了下来,可却从此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我倒吸了一口气,心里一阵颤抖。植物人?江志民的妻子竟是一个植物人,怎么会这样?苏茜

    “他带我去看过她,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白色的被单下一个干瘪瘦小的女子,靠着氧气瓶和葡萄糖维持着生命,无知无觉无喜无悲。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明白,他根本无法舍弃她,如果她醒了,他不会离开她,如果她永远不醒,他更不可能抛下她,而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守候在他的身边,无法和他真正地生活在一起。”

    我的呼吸几乎要窒住了,心里哽堵着。苏茜竟在经受着这样不能承受的痛苦,她竟爱上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和她在一起的人,这怎么行?苏茜,我患难与共的朋友,我怎么能眼看着她深陷于不幸之中?

    “苏茜,”我抓住她的手,“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是,离开他吧,你怎么能这样守候他一辈子,你会幸福吗?你能拥有一个平凡女子该有的一切吗?苏茜,你听我说,不要死心眼儿,不要”

    “巧然,”苏茜看着我,“也许我不能得到一个女人该拥有的一切,婚姻,家庭,甚至孩子,可是,只要有一个深爱着我的男人,只要有一个生怕伤害到我,情愿自己痛苦也要呵护我爱惜我的男人,我还奢求什么呢?有没有那一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离不开他,同样的,他也无法离开我。”苏茜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忽地好温柔,她的模样也好动人,“他的世界已是一片荒芜,如果我可以给他带来繁花似锦,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怎么能离开他?巧然,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看着苏茜,我已无话可说,我的心里充满着感动。谁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爱情?谁又能说苏茜是不幸福的?尽管那么地不完满,尽管那么地不为世俗所理解,可苏茜仍是幸福的,仍是让我羡慕的,而我呢?即将拥有一个女人该有的一切,可是,我会幸福吗?

    “巧然,”苏茜反握住我的手,“你呢?杨不羁已经回来了,你怎么办?还会和杜哥结婚么?”

    杜哥?他真的会是杨不羁所说的那么不堪与可怕么?我该相信谁?杜华安?还是杨不羁?

    “苏茜,”我的心疑虑不安,我的脑子忽然就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你觉得杜哥是个好人么?是个可以信赖,可以托付终生的好人么?”

    苏茜瞅着我,好半天没有说话,她垂下了眼,轻咬着嘴唇,思虑着,斟酌着,然后才抬起头来。

    “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个好人,可是巧然,我能感觉得到,他是真心爱你的,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真心地对你,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对啊,只要他真心地对我,这就足够了,就算真正的好人又怎样?如果不爱我,又怎能让人信赖与依靠。

    我呼出一口气,靠进沙发里。我该信任杜华安的,就凭他能够接受我的孩子,我就该信任他,我怎么还会在这件事上犹疑不定,我怎么还会再去相信那个可鄙的男人?足够了,我宋巧然能得到这样一切,就足够了,爱情?我不敢再奢求。

    “巧然,你真的放弃那段感情了?你真的打算嫁给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就这样过一生么?”苏茜不安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心头涌满了苦涩。“那段感情本就是强求,不该是属于我的,正如你所说,只要杜哥是真心爱我,那就足够了,我已能得到一切,不想再过多奢求。”

    “可是宝宝和贝贝呢?杨不羁毕竟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啊。”苏茜依然忧虑的。

    “不,我不会让他知道有这两个孩子,也不会告诉两个孩子他们的父亲是谁,那一段人生,我会彻底地掩埋,从此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的存在。”

    我平静地说着,第一次在说起这件事时,这样的平静。而我的胸腔里,每一道伤口都在迸裂,仿佛要将整颗心彻底地撕碎,仿佛所有的伤痛都在同一时间里彻底地发作。可是我知道,这些伤痛都会过去的,都会被深深地埋葬掉,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生活在那一段人生的阴影里,从此以后,我的人生词典里不会再有“爱情”这两个字。

    正在给一位顾客介绍护肤产品,柜台上的电话响了,拿了起来,话筒里传来的是杜华安爽朗的声音。

    “巧然,你现在有空么?想带你去看样东西。”电话里的声音,让人能直接感觉到那满面含笑的样子。

    可是,我犹豫了。自从知道他曾是夏红燕的丈夫,心里就怎么也摆脱不掉那层阴影,虽然怎么看杜华安,都不象是杨不羁所说的那种人,虽然无论如何也不再相信那个臭男人所说的谎言,但心里终究是疑虑不安的。

    “怎么了?巧然,现在很忙吗?”电话里杜华安又问道。

    “哦,没有”我在几秒钟内飞速地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见杜华安一面,“我现在有空,是去看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我马上来接你。”

    把那位顾客交给苏茜,我上了杜华安的车子。看着这个转过脸来朝着我微笑的男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竟是有些微微害怕的。

    车子驶了很久,杜华安一直不提去哪儿,眼看着已经离开了市区,驶上有些偏僻幽静的市郊公路,我心里越发得有些害怕起来。

    “杜哥,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啊?”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呵呵地笑了,转过脸来看着我,眼神里略带些神秘。“别急,马上就要到了。”

    看到他坦然的笑容,我心里略微安定下来,但仍是忐忑不安的。几分钟后,车子拐了一个弯,驶上一条花园别墅,一座座的小楼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我曾在这里度过了多么幸福甜蜜的时光,也曾在这里伤心欲绝而去,我曾发誓不会再到这里来的,可是今天却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杜华安,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远远地便看见那幢熟悉的花园小楼,心里一痛,别开眼去,看着路旁一家连着一家风格各异的门前小花园。可是,杜华安偏偏就把车停在了那幢别墅的花园外,让人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杜哥,你”

    “巧然,我选了很久,最终觉得全市里也只有这个地方最适合我们居住这里很清幽,空气很干净,不象市区里那么喧闹,居住环境非常好。”杜华安取下车钥匙,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你终于愿意做我的妻子,我当然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生活,还有我们的孩子,宝宝和贝贝。”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怎么可能是那么可怕的人?他怎么可能是杨不羁所说的那种变态?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他的真诚,他对我的珍惜,尤其是对宝宝贝贝视如己出的爱,让我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惭愧。我竟真的听信了那个臭男人的话,我竟真的开始怀疑杜华安,甚至怕他,我差一点又一次做了个傻瓜。

    “巧然,来,去看看我们的房子,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的。”杜华安下了车,转过来打开我这边的车门。

    对杜华安的一片真情,我充满了感激,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幢别墅,为什么不是另外一幢,就算是隔壁的那幢也好啊。我勉强地下了车,可是却挪不动脚步,我不愿进去,我不想又投进那回忆的空间里不能自拔。

    “杜哥,还是不进去了吧,”我艰难地说道,“不用花这么多钱买这里的房子,其实住在市区里挺好的,你”

    “哎,巧然,”杜华安轻轻地揽住我的肩,“先不管钱的问题,你进去看看再说,好不好?”

    他揽着我,推开花园前的木制栅栏门,向里面走。我的胸口发闷,我的步履艰难,可是却身不由己,垂着头,看着花园小径上铺陈的细细碎碎的鹅卵石。我不用进去看的,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杜华安,他又怎会知道?

    推开白色的大门,我几乎以为自己会嗅到那室内空气里淡淡的幽香,我几乎以为自己会看到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那组豪华的白色大沙发,我的身体也几乎僵硬了。可是,抬起头来,大门内什么也没有,我熟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连空气里也不是我熟悉的味道,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雪白的四壁,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

    “这里的别墅卖得很好,只有这一套空置了很久,听说以前有人住过,不过没有住多久,所以看来还是很新的。”杜华安轻声地说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你看,这客厅里又大又明亮,宝宝和贝贝可以在这里跑来跑去,无拘无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家里有两个孩子,怎么能去住市区里又小又窄的房子,这里多好。”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直地站着,明明是空空如也的房间,可是为什么,我的眼前却总有着回忆的幻影?我眨眨眼,再甩甩头,却仿佛仍能清楚地看见这房间里曾有的一切。

    “来,巧然,我带你上楼去看看,楼上也很宽敞的。”杜华安一直揽着我,可这揽住我的手绝不是当年那双手那么强硬的,不由分说的。

    “巧然,这间房给宝宝和贝贝住,我们的卧房就在隔壁,可以随时照应他们,你觉得好么?”

    我点头,僵硬地点头。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我不想住在这里,可是要怎么说服杜华安,用什么样的理由?

    “来,去我们的卧房看看。”

    硬着头皮,步履艰难地走进那间宽大的卧房。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间空空的房间,可是那张白色的大床,那被头上薰衣草的芬芳,那窗帘上朵朵金色的睡莲回忆揪痛了我的心,我的胸口一阵阵地紧缩。不,我不要住在这里,我不要

    “巧然,卧室外面有个很大的花园露台,去看看,你一定喜欢。”

    身不由己地被杜华安揽着往露台上走,再不情愿却也不能表露出丝毫的迟疑。露台上种植的花草依然还是那年的样子,整个露台的格局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走过去靠在露台的栏杆上,露台下的小花园依然是当年那般花团锦簇,蝶舞翩翩。

    “巧然,喜欢么?我相信,你没有理由不喜欢。”杜华安轻声地说道,他挨得我好近,热热的气息轻喷在我的耳廓上。

    “杜哥”我的嗓音竟有些沙哑了,“不用买这里的房子的,价钱太贵了,还不如住在市区里”

    “哎,巧然,”杜华安又将我拥紧了些,“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要喜欢就好,这里的装修布置全交给你,你很有品味的,就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布置,早点装修好了,也可以早点把两个孩子接过来一起生活啊,你不想么?”

    我又一次说不出话来,只要一提到孩子,我就找不到理由拒绝,可是,我就这样陷在这个回忆的漩涡里么?这里的一切,都留着他抹不去的痕迹,即使重新装修,即使改头换面,那些回忆还是会纠缠着我不放,我忘的了么?怎样才能将那一切彻底忘记?

    “巧然”

    杜华安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手臂轻轻地围住我的腰,我浑身蓦地僵硬了。同样的露台,同样的温柔拥抱,可是我感到说不出的不自在,说不出的抗拒,竭力地控制着想要挣开的冲动,竭力地让自己去适应那绝对陌生的怀抱。

    “我从未问起过宝宝和贝贝的父亲,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可是,”杜华安的嘴唇轻触着我的耳边,让我极不舒服,而他的话,也让我心头一颤,“如果他再来找你,你还会和他复合么?巧然,我很担心,你会因此离开我么?”

    “杜哥,”我借着和他说话,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臂,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那个男人他不会回来的,宝宝和贝贝没有他这样的父亲,我不会告诉两个孩子有关他的事,也不可能和他复合。”

    杜华安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满意和宽慰,他点点头:“巧然,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面对他的凝视与微笑,我也只能微笑地看着他,可是,当我发现他俯下头来想吻我时,我的笑容蓦地僵在了脸上。不,我不要他吻我,可是我该躲开么?可是他迟早会这么做,我快要和他成为夫妻,怎么可能不

    瞬息之间,我的脑子里飞速地变换着念头,可是,不管怎样,我是抗拒的,不能接受的。他的气息近了,他的脸在我眼前逐渐放大,我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唇已几乎触到了我的唇,我已本能地想要推开他时,手袋里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我猛地退后了一步,喘了口气,尴尬地望了杜华安一眼。

    他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自我解嘲的手势:“你的电话,快接吧。”

    手机已经响了好半天,打电话的人象是非要找着我不可似的。我接通了,是苏茜的声音,说是有事叫我赶紧回美容院一趟,我立刻答应了。心里蓦地松了口气,苏茜不愧是我的朋友,在这个关头,这个电话真是救了我。

    杜华安只好送我回去,坐在车上,明显地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和不自然,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可是什么都没看进眼里。我该怎么办啊?身旁的这个男人,终将成为我的丈夫,难道结婚以后,也不让他靠近我,不要他吻我么?我该怎么才能真正地接受他,该怎么才能克服内心里那强烈的抗拒感?

    回到美容院,苏茜一见我进门,便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巧然,杨不羁刚才打电话找你,我真没想到会是他,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的?”

    我楞住了。他打电话来做什么?他还想做什么?

    “他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他没说,但他说还会打电话来的。”苏茜喘了口气,望着我,“巧然,你怎么办?如果他一直纠缠你不放,怎么办?”

    我冷笑了一下:“别理他,苏茜,我不会再理会那个无赖的。”

    苏茜还想说什么,我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这件事,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自己扔在床上,直楞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那一小片自窗外反射进来的阳光,忽然觉得自己好疲倦。无法接受爱自己的男人,又无法摆脱另一个男人的纠缠,真的好累,好烦,好乱。就这样发着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巧然,巧然”有人轻推着我,喊着我,声音急促。

    睁开眼来,苏茜冲着我叫道:“杨不羁又打电话来了,你要不要接?或者还是说你不在?”

    从睡意迷糊中清醒过来,我定了定神:“我去接,看他要做什么?”

    从床上起来,去楼下接了电话。

    “喂,是我”电话里他的声音好怪,好象有些颤抖的,好象有些压抑的激动。

    “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冰冷。

    “你能出来一下吗?有些事我想要问你,我”

    “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多久?”怒意油然而生。

    “不是纠缠你,宝贝儿,有些事我一定要弄明白,你”

    “你在哪儿?”我不耐烦了,这个男人,我已经实在无法忍受,我已经开始厌恶他,真正地厌恶他。

    “我们在公园的银杏树林里见面,好么?就是我们曾去过的”

    “好了,我知道了,马上就来。”我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放下电话,我起身准备往外走,苏茜一把抓住了我。

    “巧然,你要去见他么?要不要我陪你去,我不放心”

    “不用,苏茜,你放心吧,他不能对我怎么样,我是去和他说清楚的,叫他以后再也别来纠缠我。”

    是的,我要去和他说个明白,不愿再被他无休止地纠缠,我真的厌恶他,憎恨他,不想再和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而我也要结婚成家,从此以后,我和他各走各的路,再无任何的干连。

    夜晚早就降临了,公园里又是一片华灯初上的繁华景象,我无心去欣赏那处处光与影交错的美,匆匆地走着。河堤上那一对一对的情侣,长椅上休憩的游人,仲夏的夜晚,公园里总是会这样的热闹。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仲夏夜,也是这样走在公园里,手被另一只手儿轻轻地牵着,以为会这样走一生一世,谁知那一刻竟是那样地短暂,永不会再来。

    往银杏树林的深处走去,依旧是行人稀少,依旧深幽寂静,仰头望,枝叶纵横间几点疏星依旧。那一年的仲夏夜,也曾这样仰头望着夜空,祈祷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会如这星月般永恒不变,谁知那一段爱恋竟会如流星般迅速陨落,化为灰烬。

    暗淡的地灯照不清前面站着的那个男人的脸,只看见那瘦高修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在那张曾经的长椅旁,静静地望着我的到来。

    脚下有零点零一秒的停滞,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你找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我一刻也不想拖延,开门见山地问。

    他好象也深吸了一口气,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宝贝儿,”他的声音仍是电话里那般微颤,“你为吃了好多苦,是不是?”

    心里一颤,但随即又坚硬起来:“别自作多情,你以为自己是谁?值得为你吃苦么?”

    他摇头,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你还想瞒着我么?宝贝儿,我都知道了,今天,我偶然遇到了‘猴子’,他说他见到过你”

    我的心蓦地紧缩。“猴脸”?他遇到他了?他知道了什么?不

    “他说他看到你时,你已经怀孕临产,他还说他帮忙送你进了医院。”他向我走近,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你生了孩子,对么?那个孩子是我的,对么?从时间来算,孩子一定是我的,对么?”

    他走近,再走近,我后退,再后退。他还是知道了,我想要隐瞒的一切,还是被他知晓,在他面前,我始终是个大傻瓜,为一个不该爱的男人生下了不该生下的孩子,这是我的莫大耻辱,尽管我视两个孩子如生命,可是在他的面前,我仍感到无比羞辱,觉得自己好下贱,觉得自己顿时毫无尊严。

    “宝贝儿,”他忽然地轻握住我的肩,“这些年你为我究竟吃了多少苦?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为”

    “告诉你?那个时候你在哪儿?”我挣脱开了他,向后退了几步,“在日本,对吗?在你未婚妻的身边,对吗?你选择离开我,而去日本找她,对吗?”

    他僵在了那里,他的双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好半天,他才垂下手,好半天,他才终于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得到你的原谅,我早就订了婚,也发过誓非她不娶,所以我害怕伤害你,我已经重重地伤害了你,在法庭上看到你时,你撤消诉讼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对你伤害有多深,你是我唯一所爱的女人,我不能再继续伤害你,所以”

    “够了!”我蓦然叫道,声音尖厉,“别再用这些苍白的谎言来欺骗我,我不会再上当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儿,你想怎么骗就怎么骗!”我的心早就绝望,可是它仍然会这么地痛,“不要再来纠缠我,你已有了未婚妻,我也快要结婚了,从此以后,我们毫无瓜葛,互不干涉,我不想再伤害爱我的人,过去的一切早就在我心中死掉,烧成灰烬再也不会复燃,你死心吧!”

    我扭头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他把我转过去和他面对,距离几乎为零的面对。

    “不,那一切永远不会过去,因为我们有孩子,那是我们血脉相连的骨肉,是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切断的联系。”他蓦地紧紧抱住我,紧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宝贝儿,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有个孩子,你知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多么地狂喜吗?我有个孩子,我居然有了孩子!他好吗?应该两岁多了吧?‘猴子’说他没等你生下孩子就离开了,所以,我们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长得象谁,宝贝儿,你让我见见他,好么?让我见见他!”

    他越说越激动,他的心在胸腔里急跳着,我几乎能感觉得到。可是我的心越来越冷,不!我不会让他见到我的孩子,他见到了又能怎样,他发誓非那个女人不娶,他到现在也没有说过一句要和我在一起的话,他见到了我的孩子又能怎样?不,我不想再和他这样纠缠下去,我厌倦了,我受够他了,我想要平静地生活,不想再见到他,继续受他的伤害,我不要这样,我要让他死心。

    “孩子?你想见他么?”我冷冷地说道,内心里也是又冷又硬,“我也想见见,可惜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抱住我的手蓦地一松:“你说什么?你也想见他?你你怎么这么说?”他的语气又惊又疑。

    “我只能这么说,”我故作轻松地理了理头发,以掩饰极不镇定的心神,“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而且,也不想知道他在哪儿。”

    那个男人仿佛浑身一震,后退了几步,在银杏树林的昏暗光影里直瞪着我:“你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儿,你是他的母亲,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你”

    “我是生了他,那又怎样?”不知不觉的,报复的快感又如毒蛇般冰冷地缠绕住我,复仇的烈焰又开始恣意地焚烧着我的心,“可我不要他,我不愿养他,我讨厌他,甚至憎恨他”

    “不!”他蓦地大叫了一声,“你说谎!你不会这么做,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我已经这么做了。”我走近几步,咄咄逼人地瞪视着他,“一生下来我就不要他,说不要他就不要他!”

    他痛叫了一声,如受伤野兽的呻吟:“你不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能”踉跄地后退着,直到背撞着身后那棵粗大的银杏树,树身剧烈地颤动。

    “因为那是你的孩子,”我想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可是报复的快意根本无法抚慰内心深处长久的创痛,“因为他的父亲是个无耻的流氓,因为他的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卑劣丑恶的坏蛋,所以我不会要他,不会要你的孩子!”

    他靠在那棵树上,垂着头,耷着肩,仿佛一个在拳击赛中备受重创,输得一败涂地的拳手。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清他撕破了一般的声音。

    “那他我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一生下来就把他扔在医院外,不知是不是被人捡了去,更不知是死是活”

    “不!”他咆哮了一声,猛地便朝我扑了过来,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抓住了,还来不及挣扎,便蓦然感到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掐住了我的颈项。

    “你怎么会这么狠毒?你怎么会怎么残忍?”他在我耳边狂怒地嗥叫,声音如野狼般凄厉,让人胆战心寒,“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扔掉他,怎么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顾,你怎么会这么狠?啊,为什么这么没有人性?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你,你也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脸放大在我的眼前,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目。那张已严重扭曲了的脸,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那越箍越紧的手将我的咽喉掐得死死的,再也吸不进一丝的空气。

    我看着他,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真的想要杀了我,这个我曾爱过的男人要将我扼杀在他的手里,我们之间真的已经结束了,结束得干干净净。这一刻,我没有丝毫面对死亡的恐惧,死对我来说真的会是一种解脱,那就让我死吧,死在他的手里,死在他的面前,也许,还可以死在他的怀里我闭上眼睛,微笑。

    可是他的手忽然就松开了,松得那么迅速,也退开得那么迅速。我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窒息已久的咽喉忽然畅通,急剧地喘息,猛烈地咳嗽,耳朵里“嗡嗡”做响。他好象在说什么,可我几乎听不见,浑身发软,勉强地用手臂支起身体,抬头看着他。

    “你就这么恨我么?恨我恨入骨髓么?”我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也终于看清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影,“你因为恨我所以扔掉我的孩子,恨不得他死掉,更恨不得我死掉,是吧?”他忽然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却如哭声一般难听,“我曾经觉得对不起你,欠你太多,可是现在我们扯平了,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再无瓜葛,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你去嫁给杜华安吧,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都够狠够毒,我先恭喜你们了。”

    他继续着那比哭声还要难听的笑,仰着头,那笑声将银杏树叶都震得簌簌而落。蓦然的,他转过身向树林外走去,摇摇晃晃的,却又毅然决然,再不回头看我一眼。

    支撑不住地软倒在草丛里,没有了丝毫的力气。终于结束了,从仲夏夜开始,在仲夏夜里结束。枝叶疏离间点点星斗,远处飘渺的笙歌,河堤上传来的隐隐笑语,草丛中有虫儿的鸣啁,微风里有草木的清香这一切都可以永恒不变,惟有这一段爱恋无法永恒,可是,我要的不就是这样干干脆脆的结束么?从最一开始,我不就希望能摆脱他的纠缠么?为什么此刻,却要心痛如绞,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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