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真丑就算不得真美。法国人难以捉摸,非常聪明,盎格鲁一撒克逊人实在理解不了他们。”
斯佳丽不明白埃莉诺小姐想要说什么。“塔拉庄园有一幅她的画像,她看起来好美!”她执拗他说。
“是啊!她的画像很美。她要美就美,要丑就丑。她可以随心所欲。有时候她很安静,静得令你几乎忘了她的存在。有时候她那双乜斜的黑眼睛会转到你身上,你不知不觉就突然给她吸引住了,弄得无法自拔。孩子常围着她转,动物也是。连女人也一样。男人更是为她痴狂。
“你的外祖父是个道道地地的军人,惯于发号施令。但是你的外祖母只消嫣然一笑,他就成了她的奴隶。她的年纪虽比他大很多,但是年龄大小没关系。她是个天主教徒,这也没关系。她坚持全家人信奉天主教,灌输小孩天主教教义,虽然他本身是虔诚的新教徒,但他什么都听她的。只要她想要,他就会让小孩当德鲁伊特(德鲁伊特是基督教之前,不列颠、爱尔兰、高卢等古时凯尔特人的一种祭司)。她是他的一切。
“我还记得当年她因快近迟暮之龄,决定周围非用粉红色灯光不可。他反驳说哪个军人都不会住在全是粉红色灯光的房间。那太脂粉气了。但她坚持认为一片粉红色可以让她活得快乐。结果不仅屋内的每个房间,甚至整栋房子部漆成了粉红色。只要她快乐,他什么事情都愿为她做。”埃莉诺叹了口气。“真是疯狂、浪漫得令人叹为观止。可怜的比埃尔。当她死了,他这人多少也算是死了。他让屋内一切陈设保持她在世时的模样。这种做法对你母亲和她的姐姐恐怕是受不了的。”
画像中索朗热罗比亚尔穿了一件贴身的衣服,紧紧裹住的身子曲线毕露,似乎暗示底下一丝不挂。那大概就是使男人,包括她丈夫,疯狂的原因吧!
“往往一看到你就让我想起她。”埃莉诺说,斯佳丽又有兴致了。
“怎么会呢,埃莉诺小姐?”
“你们都有着一对凤眼,眼角稍稍向上翘。都有着强烈的感情,感情充沛得激动万分。你们两人给我的印象比大多数人给我的还要生动243得多。”
斯佳丽笑了。她非常满意。
埃莉诺巴特勒爱怜地看着她。“现在,我想要打个瞌睡。”她说。
她心想,这段对话她处理得很恰当,说的全是实话,但尽量避免说得大多。她当然不要自己的儿媳知道她外祖母有过不少情夫,还挑起过几十次为她争风吃醋的决斗。准知道斯佳丽的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埃埃莉诺为她儿子与媳妇之间的明显不和深感不安,这种事又不好问瑞特本人。假如他想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而斯佳丽对于埃莉诺暗示她与姓考特尼的那个男人的尴尬关系时的反应,表明她也不愿吐露真情。
巴特勒老太太闭着眼睛,想法歇息。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尽力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尽量朝好的方面想了。瑞特和斯佳丽虽都已是成人,但在她看来,他们的言行举止仍像没教养好的孩子。
斯佳丽也想歇息。她在纸牌室里,手握着望远镜。她看来看去没看到汤米柯柏的帆船,瑞特一定是带他去河的上游了。
或许她根本不该找他们。在赛马场上,她照了望远镜就不再信任安妮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生平第一遭,她发现自己老了。而且非常疲倦。安妮汉普顿无法自拔地爱上有妇之夫。想当年她在安妮这个年纪时,不也同样爱上阿希礼?痴恋的后果断送了她与瑞特的美满生活,等一切都无法挽回时她才看清——原本一直不愿看清——她所爱的阿希礼只是一个梦而已。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和安妮又有何差别?
安妮是否会重蹈她的覆辙,把青春浪费在梦想瑞特上?倘使爱情只会毁灭一切,那爱有什么用呢?
斯佳丽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我是怎么了?净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必须找点事做——去散步——什么事都行,只要把这种可怕的感觉摆脱掉就行了。
马尼哥轻轻敲门。“少奶奶,你在屋里吗,有位客人要见你。”
斯佳丽看到莎莉布鲁顿,高兴得差点亲她。“来!坐这里,莎莉,这里靠火炉近。今年冬天终于来了,真令人吃惊是不是?我已经吩咐马尼哥端茶来。老实说,目睹‘甜莎莉’赢得那场势均力敌的马赛,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刺激的事了。”她心情一放松,就喋喋不休。
莎莉夸大渲染迈尔斯亲吻赛马和骑师的样子,逗得斯佳丽乐不可支。这种欢笑气氛一直保持到马尼哥把茶盘放在斯佳丽面前的桌上后离去。
“埃莉诺小姐在休息,要不然我会叫人通知她你来了。”斯佳丽说。
“等她醒来——”
“我马上就走。”莎莉打断她说。“我知道埃莉诺有午睡的习惯,瑞特出去航行,罗斯玛丽在朱莉亚家,所以才挑这个时候来。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斯佳丽舀了匙茶叶放入壶内。她给弄糊涂了!像莎莉这种从来没烦恼的人,怎么今天听上去偏偏老大不自在的。她将热开水倒入壶内,盖上壶盖。
“斯佳丽,恕我直言。”莎莉精神勃勃他说“我非但要干涉你的私生活,而且还要给你一些逆耳忠言。如果你想继续跟米德尔顿私通的话,尽管去做吧!但是看在老天分上,别明目张胆地做。你目前的做法,品味低下,不堪入目。”
斯佳丽震惊地瞪大眼睛。私通?只有放浪形骸的女人才会做出那种事。莎莉怎么可以如此侮辱她?斯佳丽不由挺起胸膛“布鲁顿大太,我会让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有教养的淑女。”她僵硬他说。
“那么做得像个样子吧!要做就挑在下午,在什么地方与米德尔顿幽会,尽情去找你的乐子,但是请不要让你的丈夫、他的太太,以及每个市民看到你们两个在舞会上像发情的公狗追逐母狗似的气喘吁吁。”
斯佳丽想,再也没比莎莉这话更损人的了。莎莉接下来所说的,证明她错了。
“可是,我早该警告你的,他的床上功夫并不怎么高明。在舞会上也许像唐磺,一旦脱下舞鞋与燕尾服,就跟乡下白痴没两样。”
莎莉伸手到茶盘上摇一摇茶壶。“要是你再滑下去,我们就把这件事的底揭穿。要我倒茶吗?”
她仔细盯着看斯佳丽的脸色。
“我的天啊!”她缓缓说道“你简直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知吧。
我很抱歉!斯佳丽,我并不知道。来——我替你倒一杯茶,多加些糖。”
斯佳丽缩进她的椅子里。她真想捂住耳朵,痛哭一场。她敬爱莎莉,还以交了这个朋友为荣,结果莎莉也跟渣滓没两样。
“我可怜的孩子!”莎莉说“早知道,我就不过分苛求你。但事实上,就把这当作一堂速成教育课吧。斯佳丽,你人在查尔斯顿,又是查尔斯顿人的媳妇。你不能老是把穷乡僻壤的人不知深浅当作挡箭牌。
这是一个;旧文明的老城市。文明的基本性质就是多体谅别人的感情。
只要你能谨守文明人的社会规范,尽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强迫你的朋友接受你的过错,是罪不容赦的;你必须做到容人家对你的作为装聋作哑。”
斯佳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跟假装绣有自己姓名缩写的餐巾是别人的完全不同。这简直是——叫人恶心!虽然她嫁了三次,心里一直爱的是别人,但从未想到在肉体上背叛她哪一个丈夫。她虽一心想着阿希礼,幻想与他拥抱,可她从来不会愉溜出去,同他上床睡个把钟头。
我不要当文明人,她绝望地想道。她今后看着查尔斯顿任何一个女人,没法不怀疑她跟瑞特是不是情夫情妇,或者有没有过那么一手。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并不属于这里呀!她不想归属莎莉谈起的那种地方。
“我想你还是请回吧!”斯佳丽说。“我觉得不太舒服。”
莎莉懊悔地点点头。“很抱歉害你心情不好,斯佳丽。查尔斯顿还有不少无知的人,亲爱的,并不光是你一个,你听了这点也许会好过一点。各个年龄的待嫁少女和老处女,都从来没人告诉她们还是不知道为妙的事。当然也有不少忠贞的妻子,我有幸也是其中一个。我知道迈尔斯有一两回走上邪路,但我是决不受诱惑的。可能你也一样。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这样。我再次为我笨嘴拙舌道歉,斯佳丽。“我这就离开,冷静下来吧,喝你的茶同米德尔顿在一起时行为要谨慎些。”
莎莉迅速熟练地戴上手套,朝门口走去。
“慢点!”斯佳丽说。“等一下,莎莉,我一定要知道。谁?瑞特跟谁?”
莎莉的猴脸同情地皱成一团。“就我们所知,没有,”她温柔他说。
“我发誓。他十九岁就离开查尔斯顿,那种年龄的小伙子不是上妓院,就是找自己送上门的穷白人姑娘。自从他回来之后,凡是碰到有人送上门来,他都一概婉言回绝,一点也不伤人感情。
“查尔斯顿不是一处罪恶的渊薮,亲爱的。这里的人不会因不断发情,而感到社会的压力。我确信瑞特对你是忠贞不二的人“不必送了,我自己走。”
莎莉一走,斯佳丽就立刻冲上楼,把自己锁在房内,扑到床上,痛哭失声。
瑞特同一个女人另一个又另一个女人,同她每天在舞会上看见的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谈笑的怪诞景象,一一浮掠过她的脑海。
她太蠢了!竟相信他会为自己争风吃醋。
想得快疯掉了的时候,她就摇铃召唤潘西,然后洗脸上妆。等一下埃莉诺小姐醒来,她无法像没事人儿似地坐着,谈笑自如。她得离开这里,至少离开一会几。
“我要出门,”她对潘西说。“去拿我的大衣来。”
斯佳丽快步默默走了好几英里路,不管身后的潘西是否跟得上。
一路走过一座座查尔斯顿美丽高大的老房子,她并没把那些摇摇欲坠的粉刷灰泥墙看成足以做人的残存宝物,她只知道它们并不在乎行人的看法,背对街道,面朝围墙高筑的私人花园。
秘密,他们都保守秘密,她暗忖道。只是彼此不说穿罢了。人人都是事事弄虚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