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否已经惧怕在无声的凄寂里、在暗淡的夜色中,在江南夹杂沉默的细雨里,那中夜的偶然凝伫?已经等待了太多的夜晚,离别的悲伤在眼底汩汩闪现,说不尽心里层层叠叠的颤动。思念的神伤在静脉里静静地流淌,依依的心情一层加深一层,分离真叫人散魄。思维被一条线紧紧的系着,千里迢迢追随着夫君的身影。
然而,那庄重的柱廊、繁复的雕饰、精美的漆画只是一具空的躯壳,只是一座无望的活人的坟茔。夫君的花样年华她其实已是全然无份了,那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男子已和她没了什么干系,唯一的寄托只有经儿(经国)。当然,还有佛祖。
其实,虔心向佛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与解脱呢?
毛福梅恐怕永远难忘那个早晨,那个夫君带领新妇归宗的第一个早上。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眠的毛福梅正在佛前读经,突然,那曾经在多少个日夜都不曾入梦的熟悉的脚步声在丰镐房中响起,毛福梅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濡湿了手中的经卷。
相对无语
旧式女子毛福梅,唯一能让自己心里感到安慰的便是下厨为夫君烧一餐可口的点心,她知道,油炸的又脆又香又甜的玫瑰白糖猪油馅的宁波汤团是丈夫的最爱。
这从此便演变成一种仪式、一种默契。
每逢夫君带领宋美龄到溪口小住,他总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从文昌阁踱到丰镐房看望旧人,而毛福梅总是默默备好他爱吃的点心。这可怜的一点点略表歉意地看望竟也成为毛福梅生活中的华彩乐章,成为她后半生生活中的亮点。
其实,当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从威尔斯利女子学院走来,在文昌阁翩翩起舞,在西安事变中机智斡旋,在美国国会中操流利的佐治亚口音演讲之时,当夫君夸她“一个人抵二十个师”的当口,毛福梅充其量也只能顶着“雅量夫人”的空头衔独自吞咽苦涩了。
她的确守住了丰镐房,守住了列祖列宗,那也不过是用自己的青春守住了一个过去,于男女之情上再无将来的企盼。她逃不出自身和时代的局限,她是自己的心囚,她只活在回忆里,她只不过是守着数不完的夜和载沉载浮的凌迟罢了。
如果没有泪,寂寞要怎么流?
是谁人的歌在午后的慵倦中响起?
爱不再开始
却只能停在开始
把缱绻了一时
当作被爱了一世。
谁给你选择的权利
让你就这样离去
谁把我无止境地付出都化成纸上的一个名字。
如今,当我寂寞那么真
我还是得相信
刹那即永恒。
被朋友从齐豫清丽哀怨的歌声中唤醒已是下午2点钟了,他嘲笑我听歌听得满脸都是怨妇的悲凉,说要带我去重温一个美好的传说,一定要让我的宁波之行以一种美好的心境划句号。
于是,一千七百年的时光倏忽间倒流,我站在了宁波西郊的梁祝合穴冢前。
这一刻,无论是忧郁的钱秀芸、哀怨的毛福梅、神采飞扬的宋美龄还是伤心无助的蒋方良全都从心幕上淡出,那些往事一如蝶儿一只只飘去,它们纵使飞舞旋落的姿态各异,终究也都消失了。只留下两只美丽的蝴蝶在我眼前翩跹起舞,梁祝的音乐声渐起,由此,便不由赞叹起那个千古传诵的痴情女子祝英台——一个让我爱煞羡煞的人儿。她以放弃生的选择来操纵自己的命运,终于得偿所愿,与爱人相会于九泉,化蝶双飞。
梁祝佳话凝止了一段永远不再的古典时光,铺陈留守在多愁善感的人们心中。千年是何等漫长的时光啊,然而梁兄与九妹的种种聚散悲欢、爱憎嗔痴仍然如身畔眼前的形色人事历久弥新,那是一段千古常新的遐思。千年的故事华丽瑰美,如梦似幻。故事没有讲完,梦也尤未曾醒。
我问朋友,假如祝英台当年能够冲破一切藩篱和梁山伯在人间结为眷属,他们日后的情感历程能否就是一马平川的坦途呢?即使梁祝伉俪情深,梁山伯终生心无旁骛,然而,一马平川反过来想其实不也就意味着平淡无奇么?激情终归要化为平淡。
“每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的琐屑日复一日磨砺下来,这份美丽会不会因此减色?所以,祝英台之被人艳羡只能是在戏剧性的化蝶的刹那。正如拉奥孔所言,经典的传世之作(雕塑)往往选取的是戏剧性冲突即将达到顶点的一刹那,留出充分的空间和广阔的腹地任善于驰骋想象者对那美好的瞬间尽情遐想与回味,而忽略掉繁华落尽后的萧索与悲凉。
偏偏世间处处有翩跹的彩蝶诱惑着如我一般相信美丽的文字可以编织成梦的痴人,竟也相信刹那即永恒。于是,宁波之行终于如朋友所愿,在类似“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这一老套的情节中戛然而止。
回程的梦中,蝶舞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