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见到永平帝很是诧异,因为皇家自有专门供奉的寺庙,出云寺虽然香火鼎盛,不过是民间的庙宇。
院落里不曾有别的人,萧越携顾念跪下给永平帝行叩拜之礼,永平帝挥挥手,让两人起身。
萧越谢恩,带着顾念起了身,萧越想到昨日他与永平帝请假时,永平帝问他为什么请假。
当时也没想隐瞒,而是坦然的说要陪念念给父王上香。
记得当时永平帝沉默了会,就让他退了出来。
顾念悄悄看了眼永平帝指着的那块牌位,简单的一块牌位,上面空无一字,她猜测大概是真永平帝的牌位吧。
既然永平帝还在世,那去世的那个是没办法享受香火供奉的,世间人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就是怕香火断了,无人供奉香火。
她想了许多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真永平帝会将皇位传给萧易,问张春子,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他被抓去给真皇帝治病时,已经是回天乏术。
并不知前面发生何事。
永平帝对碰到他们很坦然,顾念跟着萧越一起恭敬的给‘萧易’的牌位以及永平帝说的那块牌位上过香。
顾念悄悄的看了眼萧越,见他神色如常,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垂眸,恭敬的对永平帝道,
“若无别事,臣先行告退。”
永平帝看了眼两人,道,“小九,你留下,朕令有话要说。”
于公公走到顾念身边,对顾念道,“陛下有话要和王爷商讨,奴婢陪着王妃再此等候。”
于公公的语气,很是恭敬。
顾念忙道,“公公客气了,您去服侍陛下,我独自在等待即可。”
萧越捏了捏顾念的手,低声道,“我去去就来,你不是想在出云寺逛逛吗?等下我陪你去。”
顾念点头,低声道,“你去吧。我等你。”
出云寺虽是民间的庙宇,但香火鼎盛,各处都修整的整整齐齐,此刻是夏日,蝉鸣未出,但山中大树遮盖,比山下要凉爽许多。
萧越跟着永平帝到了另外一间屋子,站在门口,永平帝负手站立,神色凝滞。
好半响,他才转身推门而入,“你随朕来。”
萧越跟着他入内,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空气沉闷,鼻息里有着淡淡的尘腐气息。
他站在门口,看着永平帝慢慢走到上首案前,上面有一块牌位,很简单的材质,上面写着芸娘之位,香炉上插着一柱香,青烟袅袅,已然快燃尽。
永平帝好似对着那牌位在出神,半响没有说话。
良久,永平帝才转身,望着萧越,淡淡开口,
“朕考虑良久,想要将四皇子从王府放出来,你觉得如何?”
“此乃皇上父子天伦,臣无话可说。”萧越恭敬地道。
永平帝沉默了片刻,又道,“朕知道你属意太子,坚定的站在太子那边,只是,太子的身体,从小就不好。”
“朕不得不做旁的打算。”
他缓缓踱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萧越,停了片刻。
萧越窒了窒,迟疑了片刻,谨慎道,
“自古嫡长为国之根本,大哥虽说从前身体不太好,但近年来已经康健许多,膝下也有皇孙。”
“说起来,历朝历代不少就是因为嫡庶不分,才有祸乱之始。”
永平帝闻言,并未动怒,他抚过那块牌位,思索良久,道,“听说,你母亲如今不太好。”
萧越抿抿唇,“从年前开始,母亲就因为风寒,缠绵病榻,又因为她从小带大的表姑娘去世,受了打击,此刻,正在府里调养。”
永平帝‘嗯’了一声,问萧越,“你恨她吗?”
萧越摇头,“就当时偿还她的生养之恩。”
这确实是萧越真实的想法,从前,他试图活得一点半点的温情,但如今,他不需要,最好的报复,不是将人弄死,将人弄残,而是漠视,从心底漠视。
*
当天,萧越与顾念并未下山回王府,而是在出云寺住了一晚,只因为顾念想要看日出。
二人虽是夫妇,但身处寺庙,自然是不能同居一室,萧越陪着顾念回到她的居处,看着她睡下,就出屋去了他今夜落脚处。
两人的院子只隔着一堵墙,顾念回住处前已经去看过,并帮着他铺好床铺。
夜深人静,跟着一起来的黄芪,青叶,秦嬷嬷等都已经入睡,顾念在床上辗转。
想到白日里永平帝让他们跪拜的那块牌位,当年事情的真相,她很想知道,但没有自己的人手,可以查探。
无论外祖母还是父亲,如果知道这件事情,朝堂之上,大概会惊天动地的闹起来。
而萧越,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天下谁做皇帝,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男人,他还未从纪氏的阴影里走出来,如果再面对这样的真相,他会崩溃的。
顾念闭着眼睛,听着秦嬷嬷发出的鼾声,想着此刻和自己隔一堵墙的萧越。
她觉得,此刻的他应该也未睡,她忍不住,悄悄从榻上起身,穿好衣裳,打开门。
黄芪听到响动,惊醒过来,手朝枕下摸去,看到是顾念,她松了口气,顾念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指指隔壁,示意她去隔壁,让黄芪继续睡。
黄芪哪里睡得着,她起身,轻轻的跟在顾念的身后,一起去了隔壁的院子。
里头黑漆漆的,并未有亮光传来。
顾念轻轻的站在廊下,迟疑片刻,就听到里面萧越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她穿着软底绣鞋,走路悄无声息,没想到萧越还是听出来了。
顾念唇角勾了下,推门入内,看到萧越正站在窗前,窗开着,听到响动,转过身,看着她。
室内一片黑暗,他的身影没在黑暗里,外面黄芪手上的灯笼,微弱的光照射进来,映照着萧越半张深沉的脸。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
顾念走到他身边,他牵着她的手,轻声道,“怎么还不睡。”
“你也没睡。”顾念小声驳道。
萧越整个表情柔和的出奇,“我正准备去睡,你也回去吧。”
顾念只是看着他。
萧越从前有多暴戾,如今就有多温柔,他的手轻轻的放在顾念的肩膀上,在她额上亲了亲,温声道,“怎么了?我没事。你乖,去睡吧。”
说完,他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朝门口走去。
这么多天,虽然他表现如常,按部就班的上朝,回府,陪着她去老太妃那里请安,说话。
可他知道,他什么都瞒不过她,包括内心深处那压抑的情绪。
顾念偏头看着萧越,她是想来陪他的,可是,却被他给安慰了。
她心头酸涩,只觉得怅然若失,她停下脚步,不肯出门去,轻轻的揪着他的衣角,执拗的看着他。
带着从未有过的固执,还有一点小女儿家的撒娇。
萧越低头蹭她柔嫩的脸蛋,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他带着顾念转身回到内室,山中清凉,萧越拿着自己的外袍披在顾念的身上,将外面红泥小火炉上温着水提了进来,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椅子上,示意顾念过去。
顾念批着外袍走过去,萧越将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膝上,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
外面黄芪将灯笼挂在廊下,和暗一站到一起守夜。
顾念在这寂静的夜晚,静静地窝在萧越的怀里,屋外灯笼的光照进来,桌上茶烟袅袅,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静谧。
她听着萧越的心跳,昏昏欲睡,她低低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越轻轻叹了口气,摸了下她的脸,望着窗外。
越接近那位帝王,他越是看清楚了他的手段,还有帝王的制衡之术。
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都有他的平衡手段,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不会让哪一方筹码突然加重而倾斜。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却显得更可怕。
英国公和杨阁老倒台,朝堂上,如今太子独大,他怎么可能坐视这样的局面继续发展,此时,自然是要将四皇子放出来制衡。
只是,四皇子……
*
四皇子府书房,四皇子从小憩的榻上弹坐而起,门头冷汗,双手微微发抖。
“王爷……”外面伺候的容月匆匆进来,倒了盏茶递给四皇子。
自从四皇子妃因为年前冬至宴上发疯出丑后,四皇子都是歇在书房里,未曾踏足后院半步。
从前附庸在四皇子身边的官员很多都已经不来往,人还未走,茶就凉了。
可四皇子一点也不以为意,日日在书房里消磨时光。
四皇子挥落容月手中的茶盏,眼神狠厉,看了眼容月,面露厌恶之色,呵道,“滚。”
容月脸色一白,从她在四皇子身边服侍那日开始,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对过自己。
她眼眶一红,匆匆关上书房门,退了出去。
四皇子并未追上去,而是慢慢躺回去,闭上双眼,只是再无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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