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陌上繁花,柳絮轻飞。那个摇着拨浪鼓,唱着顺口溜,肩担闪闪,步子飘摇,象弥勒佛一样微笑的货郎,卖光了所有的纸风车,还剩半盒的胭脂和半打的油纸伞,在村头的皂荚树下歇了半袋烟的功夫,过了南河的石墩桥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说:“挑匠靠的是肩力和脚力,卖的是笑脸和嘴皮”
货郎不来了,村里最失望的是花子的婆娘,她要的雪花膏只能上城里去买,这个胸大屁股大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笑声放肆,往往她在上湾打哈哈,下湾的人都听得见,更喜欢涂脂抹粉,卖弄风骚,隔壁左右的婆娘没少和她吵架。
花子是个裁缝,身材偏瘦,脸上无肉,一头的稀黄毛,一手的好裁缝手艺,可惜人无完人,每次到别人家上工,他都爱偷点布料塞在裤裆里带回家,村里人是又爱他又怨他。
有一天,花一样的婆娘跟做工的四川佬在牛屋里行苟且之事情,花子发现后把婆娘打得像杀猪一样叫,婆娘还是跟人跑了,村里人传说在四川她被五兄弟共用,这纯粹是一帮媳妇们恶意损毁她,恨她勾引过自己的汉子,花子再无颜面给人上门做衣服,再加上越来越多的徒弟自立门户,越来越多的人时兴上城里买衣服,他从此就歇了手艺。
赶上分田到户,花子每次借牛耕地,用竹鞭把牛抽得极为凶狠,在泥水田里翻江倒海一样,牛和人浑身都是泥水,认不出个鼻子眼睛来,牛实在累得不行就躺在泥水里任由他挥鞭子,不到太阳落山,地是耕完了,可牛被打得一背的伤,他又懒得认真去放牛吃草,随便在田埂上敷衍塞责,借牛的人是心也疼肝也疼,再借牛的时候,大家都是不情不愿,花子每年总是最后一个把秧栽完。
好不容易把儿女拉扯大,儿子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小女儿初中毕业后在家帮衬着花子,花子的婆娘突然回来生拉硬扯,连哄带骗把小女人给拉到四川去了,过了三年,小女儿回来了,带回来一手的四川泡菜手艺传给大家,可惜不到两年,小女儿跳了水,村里人是一头的雾水。
花子老了,整天背着蛇皮袋子检废品换钱,儿子寄钱回来做了一幢三层高的大楼房,虽然没有装修,里面也是空有四壁,却给他狠狠地挣了面子。不知道是哪一天,花子的婆娘又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走了,大家一起与她相遇,虽然面面相觑,却是笑脸相向,花子倒是显得那样沉默和坦然。背后怎么说花子的人都有,也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倒是对花子肃然起敬。
(二)
那一年,新麦子半青黄,旧磨子等石匠。白粉子做大馍,细娃子送端阳。那个每每开镰割新麦前都要来錾磨的老石匠,吃了挨家挨户的干鱼脑壳就金盆洗了手。时间长了,大小的石磨成了累赘,不是少了推拉的木架就是少了配对,屋檐下、禾场边、竹林里、大树底下、河坡乱草丛中到处都是乱扔的磨扇,有的干脆被插上树叉,横上竹杆,用来晾晒衣物。祖辈少不了用来磨浆打豆腐、熬糖、磨粉做馍的石磨成了共同的遗弃之物“推磨担,扯磨担,推的粑粑当夜饭”成了远去的歌谣。
中孝是村里的能人,老石匠歇了手,往后村里打碑刻字的活就落在他的身上,但是这类活也只是清明节才有,也不是每年都有,他多半把石匠的本领放在放炮采石,烧石灰的事情上。终于有一天,中孝靠自己一个人开山采石,自己一个人装窑烧灰,自己一个人用手扶拖拉机一车车从山拉回石头,自己一个人上山伐木,自己一个人垒石砌墙,做了一幢和别人一样大,属于他一个人的石屋,大家是又奇怪又不奇怪,觉得他就是那种人。
中孝本是村里老教书匠的儿子,教书匠因为解放后被划成了地主,中孝只读了三年书就再也没有进学堂,可他极为聪明,上山打猎,下河捕鱼不在话下,石匠、木匠、泥瓦匠、窑匠活样样会做,最擅长的还是他的一手篾匠绝活,用篾编织普通生活用品当然是小菜一碟,用篾编织箱子和大立柜已经需要很高的技艺了,可他能把篾整得线一样细,并且极为均匀,染上色,竟然能编织出花鸟虫草和山水画来,他曾经拿一幅天安门图挂在屋前当招牌,可惜当时不值钱,自娱自乐而已。
我还是回村里当教书匠时才接触到他,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出头,还是孑然一身,他中等身材,面庞黝黑,镶有一颗金牙,头发无形状,眼睛小而有神,蒜头鼻尖的毛孔清晰可见,下颚稍微突出,讲话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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