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是这样认识的。
她和他坐在酒吧的角落。身边没有朋友在场。只有绚烂的灯光在头顶转动。舞池里有女子在跳舞。男人贪婪地在下面观看。
他走上去,拿着一杯酒,很礼貌地问,能不能坐下来?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顾着喝酒。
他坐下来后,说,一个人来这里很寂寞。
她喝了一口烈酒,点了一支烟。她说,一群人和一个人来这里都是因为寂寞。
她走出酒吧,天空正在下雨。她看了下手提包,里面没伞。其实是她多看了,她已经很久没有下雨必须打伞的习惯。
在高中的时候,她见过一个男孩子走在滂沱的大雨中,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身体。纯白色的衬衫粘稠在他的背上和胸口上。她觉得很酷。然后冲到雨中,把撑在头顶的伞丢了。那把蓝色的伞被风吹到学校的人工湖里。她站在桥边看着它沉下去。她很欣慰。
就这样,她再也没打算在下雨天打伞。
她喜欢被雨飘在身上的感觉。冰凉的渗透在身体里。
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存在。
那个晚上,她居然被他拉到了他的伞下。她像被禁锢了,她犹豫了很久都没走出那把伞。那把伞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象她在高中唯一的一把蓝色的伞。
她突然很怀念那把伞了。
她靠在陌生男人的肩膀上哭了。她说,曾经她也有这样的一把伞,现在沉在了水底。
男人说,没事。我送你回家。
他没打的送她走,她和他走在一起。脚上的鞋子被黑色的泥水弄脏了。裤脚被雨斜着打下来,弄湿了。他把她送到小区的门口。他把伞放到她的手里。他说,你可能用得到。然后一头冲进了雨里。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飘渺的雾气里。很温暖。
四月的南方常常下着潮湿的雨。她下了楼去附近的超市买卫生棉。她没有打伞,走在雨中她想起了大厅里放着一把蓝色的伞。是他的。
她进了超市,买了她要买的东西。她出了超市的门,有个人从后面拍了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木讷地看着他。他说,我们又见面了。为什么不打伞?
她说得很平常,我不习惯。那把伞还在我那。我还给你。
他摆了下手,说,不用。以前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打伞。现在我慢慢地适应了。
你快乐吗?
不快乐。
我们去喝酒。
他们去了上次相识的酒吧。她和他坐在吧台上喝酒。她喝了第一杯酒,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她递给他一根,他说,我不抽烟。她轻蔑地笑了他一下。这些年头来酒吧不会抽烟的男人很少。就像一只濒临灭绝的恐龙。她抽了一根,想再抽一根。她的手被掐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他平淡地说,吸烟和喝酒不一样。她在阴暗的角落里抱着他,他吻了她的嘴。她躺在他的怀里,想,从那天遇见,今天是第七天了。
他抚摩她柔软的头发,说,我们认识了七天。
七是个很悲凉的数字。她相信一个作家写的,如果七天内不能在见面,那就不会在见面了。就像她的妈妈在火车上和一个人有了她,那人在第七天的晚上走了。后来她妈妈再婚了,第七年的结婚纪念日又分道扬镳。现在妈妈又在七天内和一个陌生人同居了。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她低着头问他。
他说,会。我告诉我住在那,你如果想我了,你可以来找我。我和我爸妈住一起。
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很寂寞。她放一部很老的电影,听一首很老的美国乡村音乐,看一本很老的小说,穿一件很旧的连衣裙。
她没有多少朋友。从小到大就没有朋友。在学校的时候,一个人走在教室公寓食堂的路上,一个人穿过操场看天空,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飞鸟的轨迹,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一个人逛街逛到天黑,一个人乘公交车,一个人泡吧,一个人抽烟。
晚上常常失眠。失眠了起来吃安眠药。她加大了服用量,以前是一粒,现在是两粒三粒,或者更多。
常常莫名的头痛。失眠加上头痛,让她晚上根本睡不着。她期盼晚上没有头痛,这样失眠也会好一点。
外面下着细细而寒冷的雨。她想起了些什么,拿着一把伞出了门。
走在路上,没有打伞。风吹着她的头发。她在路上走着很慢,雨水侵蚀了她的身体。飞驰而过的轿车驶向纸醉金迷的市区。她走向阴深的小路。
她敲了门,他见了她并不觉得惊讶。他说,你迟早会来找我。
他的家很小很乱,在一个离市区不远的乡下。他指着一个房间说,我爸妈住在里面。他们没有工作。我爸是烟鬼,我妈是赌鬼,我什么都不是。
他从陈旧的冰箱起拿出一瓶红酒,拿了两个杯子,说,不醉不归。
时间过得很快,她走前把伞放在他的手里,就像当初他把伞塞在她的手里一样的用力,她说,我是来还伞的。现在我要走了。
他拉着她的手,眼睛里有些光亮。他将她拥在怀里,她说,我们住在一起,寂寞随行。
他和她同居在一起。他住在她的家,她也偶尔会住在他的家。
他是个工人,早出晚归。还有不定期的加班。一个月拿四千。这在苏州算不了什么。没有车子,没有房子,没有票子。三无。他过得很节俭,他把一半的钱给他的父母。除了会去酒吧喝酒,没有其他的爱好。一个月只去四次。七天一次。
她为了他做了一些改变。她不在他面前抽烟。她开始学会烧菜,以前做一个人吃的,现在做两个人吃的。晚上吃饭,她一定会备好酒,这是他们唯一相同的生活方式。她现在跟他出去,不会打伞,但会选择躲在他的伞下。他会搂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挨雨,这让她很温暖。他却常常感冒伤风。有时也会发高烧。
他在吃饭的时候问她,为什么现在还是很固执地不爱打伞?
她说得很麻木,因为有你。如果你走了,我会的。
以前我在高中也不爱打伞,因为我没有朋友,所以常常靠被雨淋湿获取别人的注意。有次我走在雨中,看到有把蓝色的雨伞滚落在湖里。一个女孩看着它沉下去。我突然觉得很失落。我买了一把伞,蓝色的,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女孩子。我想我应该躲在伞下,这样有伞保护着我,我也不会太寂寞。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
他有点诧异,真得?
她坚定地点头,说,是。
他脱掉了一件衣服,露出白色的衬衫。他把灯关了,黑暗中他吻着她的脸,摸索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上散发着青草的味道。他把她抱在床上,将她的内衣裤子扔在床底下。身体的接触让他们温暖。激情过后涌来更多的寂寞。
他说,现在还早,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笑着说,好。
外面下着细细而寒冷的雨,雨水打在伞上啪嗒啪嗒。她躲在他的伞下。地上的泥水弄脏了他们的鞋子。裤脚也被飞溅的水弄湿。有些雨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像是在流泪。
她在行走的路上点了一根烟,嘴里吐着浓厚的烟雾。她又点了一根,被他掐了丢在雨中。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说,在我面前不要抽两根烟,一根烟是底线。
她表情很麻木,说,为什么要管我的生活?
因为你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不想看你被不良的生活习惯给糟蹋了。
她想了下,没说话。的确是,她的皮肤现在很粗糙,经常性的失眠,胃口不好。
那我听你的。
他和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观前街。这条街很繁华。下雨的缘故人流格外的少。但依旧灯红酒绿。专卖店的小姐打扮着漂亮时尚,站在里面,空洞的眼神看着雨中来往的人。偶尔冒出几对情侣,在街道中心,肆意的接吻。
她的身体全湿了。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他把伞放在她的手里,说,你一个人用,两个人用伞不够。
他让她走在她前面,这样他可以看着她不让她跟丢。
她的方向感很差。拐几个弯就不知道东南西北。
回到家,他抱着她睡觉。很像结婚多年的夫妻。
他坚信,他们能天长地久地走到时间的尽头。
外面淅沥的雨声。阴暗的空气里夹着泥土和花朵的清香。
第二天他醒来得了重感冒。他吻了她的额头不想叫醒她,匆匆的离开这去上班。
一天就这么开始。
她最近头很痛。疼痛像把刀从头灌到脚。她去了医院,做了多项检查。医生最后告诉她,脑上长了一个瘤,要马上动手术。
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妈妈。第二个告诉他。
那个晚上她把他约在酒吧里,她怕她突然死去,所以她想重新找回第一次和他相见的感觉。
他来了,穿着白衬衫。他的头上有点湿,手上拿着一把伞。
外面依旧是无休无止的下雨。
她说,要是我突然死了你会怎么样?
他说,我的身边会少一个人。
她说,死亡比孤单寂寞更可怕。孤单寂寞可以流在血里,死亡会将孤单和寂寞掏空。
他说,死亡可以解脱孤单寂寞。
我得了脑瘤,要是手术失败,或者出点意外,就会死。
他不再说话,沉默着。他叫了很多酒,都是一口吞下。他也在思考她要是真死了,会怎么办?同时他也在思考她不会死的,她的命那么大。
十四岁在田野里玩,被毒蛇咬到了脚。十七岁被车撞了,住在医院一个月。
我会不会失去记忆,脑部开刀的人很容易失记?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她的问题很像一条致命的蛇,让他很无助。
开刀的那天,他请了一天的假。他站在手术室门口,来回的踱步。表情很凝重,比乌云还浓厚。
手术很顺利。她醒的时候,还能清醒地叫着他的名字。她脸上的笑容很脆弱,就如同她现在的身体。
她说,我没有失忆。然后就睡了过去。
他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为她掉眼泪。
他望着窗外的雨,心里想,这个雨天要过去了。
她从医院里出来,呆在家里静养。
他为她熬了鸡汤,那鸡是他亲手杀的。
他想让她早日康复,这样他们又可以回到过去了。
他会买些智力拼版,小时候玩的游戏,吃完饭他陪她玩。
可是灾难还是降临身边。
他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她,还是出了事。
昨日的雨天,她从外面回来,楼梯滑,脑部受伤。
医院检查说,可能会失去记忆。也许很快就能想起过去的故事,也许永远不能唤醒。
像是把刀深深地插进他的身体里,鲜血像泉水汩汩地往外泻。
她真得记不起人了。
有些亲戚听说她又进了医院,又来看望她。她叫他们姑妈,舅舅,伯父,叔叔等,都不能对号入座。
他是最后一个进病房的。手上拿着一把蓝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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