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还是扒掉了。
我虽是苦口婆心地劝,老先生没当耳旁风,依然他行他素。
说是老屋其实并不老,是父亲在一九八二年盖成的。老屋的主体是砖瓦结构,只是左右山墙和后墙用些草辫子,但在草辫子的外面卧了一层砖,从外观上看就是一栋砖瓦房。老屋是四大间,粗柁大檩,檩上挂椽,典型的东北农村民居式建筑。说实话,老屋再住个四五十年不成问题,修修补补,住上一百年也是它!
盖老屋的时候家中并不宽余,没有钱,但父亲还是硬挺着把房子盖起来。父亲的心思我清楚,他以为老三和老先生已经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要有一所像样的房子。俗语说:“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事先没有准备,房子盖得很仓促,房木是从当时的七中校长老左那儿借的。这是父亲一生中盖的最后一所房子。
父亲一生盖了三次房子,历时二十年,从无立锥之地起,先是两间,后是三间,再后是四间,后两次都是扳倒扶起。每次盖房子都给我留下深深的记忆。
盖两间房子是一九六二年,恰逢三年困难时期。我四岁,刚记事。这是两间草坯房,是父母用汗水堆起来的。房木是从亲属家借的;坯,是父母用一早一晚和中午在生产队劳动间歇的时候脱成的;苫房草,是父母利用雨休的时间在西河套割来的,晾干后,一扛一扛扛回来的。
母亲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打臭蒲草的艰辛我终生不能忘记。那时我已经能跑能颠,没人看护,每次母亲去西河套打臭蒲都要带上我,即便是瓢泼大雨。母亲把我放在大坝上,用一块塑料布把我罩住,她一边打着臭蒲,一边给我讲故事,怕我睡觉冻着。房子盖起来,成了我启蒙的学堂。
盖三间房子是一九六四年秋。父亲在“四清”运动中与白城子来的工作队弄僵了,丢了“党票”逆境中的父亲用劳作来打发郁闷,利用晚上有月亮地的时候到山上挖石头,到大庙的废墟上抠残砖。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开始动工,盖房子。说到父亲党票的事还要补上一句——到一九八五年平反时,父亲已经卧病在床,他拒绝了党的召唤,让我着实生了一肚子气。那时我刚入党,是父亲的政治污点,延迟了我组织问题的解决。
农历的八月十四竖架子。那天风和日丽,父亲一扫往日的愁容,很高兴。老木匠黄师傅刚把脊檩挂上,就见一只大公鸡飞上脊檩由东向西跑起来。这是个喜兆,黄师傅一边叫着父亲的名字一边喊:“金鸡上梁,越过越强!”父亲听到黄师傅的喜嗑,从兜里掏出一张绿票子——贰元人民币赏给了黄师傅的儿子——小木匠。在三间房子里,我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到中专的学业,结婚成家。
盖四间房子——老屋时,发生了不幸,上瓦时来了一阵大风,父亲从房脊上摔下来,不长时间,父亲患上了糖尿病,从此他的身体每况日下,直到一九八六年去世。
父亲劳作一生,没留下其他物件,只留下了这栋老屋。我对老屋有种异常的亲切感,特别是在逆境中,一回到老屋就像回到了避风港,就想起坚毅的父亲。
老先生的新居盖了起来,是五间大房,在老屯中数一数二的好。我知道老先生盖这样好的房子是给儿子娶媳妇做准备。这准备,让我更加怀念父亲,也有了对老先生的理解。父亲就是儿孙的马牛。
我忘不了老屋,也同样赞赏老先生盖就的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