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销医药费想起的

    老妻是去年年底觉得不适，在县城走了几家医院，有的说是肺结核，有的说是卵巢囊肿，又有的说是肺癌，吓得我七魂落魄，不得不领她到省城的大医院去就诊的。

    诊断结果出来说是子宫长了东西，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医生说需要手术，要把子宫切除。于是我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就在省城的医院做了手术。手术花去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进展的很顺利，后来的病理结论也很理想——呈良性。但还是担惊受怕了一回。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但老妻只住了七天院，为的是省钱。省着省着，还是花去人民币五千余元。这样的数字对于靠工薪收入来维系生活的我们不是小数字。老妻为花去这许多钱而懊愁。我劝她：“没事，咱们有公费医疗做后盾呢。”听我一说，老妻放松了些，有些释然。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得过一场病，在县里的医院住院一个月，花去人民币三千余元。出院后，到县里的公费办交上病志和住院收据，公费办给了一张凭据，票据写明——我个人负担20%，公家给报销80%。回到乡财政所我拿回了该报销的那部分医药费的钱。事情简单到我在举手之间就把事情办完了。“依这经验，老妻的报销也不会费事的。”我想。

    我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忘记了我们已经跨进了一个新的世纪，更忘了我的居住地是德惠，是个百强县之一的城市。老妻手持出院票据和病志跑了三四趟公费核算中心，才把病志和票据递上去。又跑了三四趟，也没见着钱，她有些急，愤愤地说：“这销我不报了，再这样折腾下去，又得折腾出病来。”听老妻说我有些愕然，心想：“不至于这样费劲吧，是不是老妻走错了地方。”于是，我亲自上阵，承担起为老妻报销药费而奔走的重任。

    我先是找公费核算中心的主任，主任告诉我：“你老伴的住院收据不正规，得去医院重开。”真没想到官方医院的收据还有不正规的。我只好去那家医院重新开回票据，又莫名其妙地交了二百来元的税钱。总算把材料报上去了，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回家嘱咐老妻说：“你常去公费核算中心看看，人家说定期给报销，别拉下。”老妻很是听话，隔三差五就跑一趟公费核算中心。跑了半年，也没跑到手一分钱，她又有些气馁了，对我说：“这事还是你去吧，我的腿都溜直了，她们今天支明天，明天支后天，不知要支到什么时候。”无奈我又得上阵。

    到公费医疗核算中心我才搞明白，人家是每月的十五号到二十号结算，其他时间一概不受理业务。这是用一张a4纸打成的告示，贴在办公楼的楼梯口，若不细心是很难看到的。可以断定，一向风风火火的老妻是不会留意到这楼梯口的奥秘，难怪她跑了这许多冤枉道。

    我先去的那个月的十六号赶上双休日，人家休息，后去的这月的十七号人家去县里参加人代会，最后这个月的二十号总算给核销了。五千六百余元的医药费，只给报销二千五百多元，而到手的除一千二百余元现金外就是一张欠条。我很是惊讶。问：“根据相关规定，该报销药费的85%，怎么连50%都不到呀？”工作小姐看看我的尊容，冷冷地说：“就是这么规定的。”“规定，哪家的规定？”我问。工作小姐答应的很干脆：“哪家规定，你住哪呀，咱们德惠就这么规定的。”“又是这该死的德惠。”我心里恨恨地骂道。“生在德惠就是要低人九等！”

    德惠是我的家乡，说我不爱它有些屈心，说我真的爱它也不尽然。生在德惠我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倒是很自卑。德惠的工资水平低得让人汗颜，是北京人的四分之一，北京是首都；是长春人的三分之一，长春是省会；是双阳人的二分之一，双阳已经变成了长春的一个区。德惠究竟给了我什么好，我真的不知道。可我们德惠人比双阳人、长春人、北京人究竟少干了多少工作我也不知道。

    出于性格使然，我终要问个究竟，与工作小姐理论起来。工作小姐到很负责任，给我找来了她的头，一位科长样的人物。科长样的人物告诉我：“德惠对公费报销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做出了明确的规定。住院的给报销，不住院的不给报销。在德惠住院的报销85%，在长春住院的报销75%。在长春住院的先要扣除1000元，在德惠住院的先要扣除500元然后再按比例核算。但要扣除“丙类”药物的药费再计算。”至于为什么，她以无权奉告的架势回答了我。

    听了这些，我有些恨自己。当年高考，181分就可以进白求恩医大，我打了239分，怎么不去读医大呢？弄得到如今也不知道到这“丙类”是个什么东西。我想知道，在老妻住院期间，究竟那些是医生瞎整给用的药，不该报；我更想知道在长春住院本来花消大，反而要多扣钱的道理。可这个科长样的人物死活不肯告诉我。她说：“德惠没有给人看核算的惯例。”以忙不过来拒绝了我的要求。

    又是这该死的德惠！恨得我真想把德惠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图上抹去，只要没有了德惠这个概念，我便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当从公费医疗核算中心回来的路上，经过德惠市老干部局门前的德惠板报长廊，我惊奇地发现有一块倒立在那里的板报——“向为解放德惠而壮烈牺牲的英烈们致敬！为德惠解放而光荣献身的英雄们永垂不朽！”出于良心发现，更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还是把它正当过来，让它庄严些。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同志赶来帮忙，印象中有老公安局长蓝文哲同志。想起那些在德惠战役中牺牲的上千烈士，看到老同志们的举动，我才觉得自己对德惠的无知。德惠是烈士用鲜血染红的地方，是我们应该憧憬的家园。

    但，我还是对那些过于伟大的人的创举不感冒，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我想不明白，一样的中国人为什么要人为地分三六九等，依据是什么；我更想不明白是谁这样的大不敬，敢把那庄严的标语牌倒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