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铁路施工,使我长期与农民工朝夕相处,于是写了篇在底层。投到榕树下网站,编辑根据文章的内容,却把标题改成了农民,最可爱的人。有人便留言,说我错了,应该说农民是最简单的人,他们简单的生活,仿佛只知道日出日落。闲暇下来,仔细琢磨,也觉得有道理,同时,也想起了一位自己熟识却不知名的农民工,颇多感慨
他是一位普通得如同黄土一般淳朴的农民工,初识他是在去年冬天的铁路施工中。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凛冽的寒风呼啸,大家虽然穿着棉袄依然冷得簌簌发抖,偏偏在这样的天气里,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铁路上施工从来不会为天气突然变化而停止,于是大家就在寒风冷雨中折腾着。一位民工进入了我的视线,本来他是工务的民工,可能是他看到我们民工在作业误认为是一起的缘故,却在帮我们挖电缆沟。他身材矮小,瘦削的脸,扁长的嘴,干起活来却象牛一般迅捷而有力,我们的民工望尘莫及。让人惊讶的是,在这样寒夜里,他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衬衣,一条单薄的裤子,裤脚却被他挽到了膝盖,仿佛不知道寒冷是什么滋味。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没穿鞋,光着脚丫子,踩在尖利的石渣上,却没有丝毫不适。冷雨无情的打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变成落汤鸡,却依然一个劲的挖着沟,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嘴呵着水气,湿漉漉衬衣热气蒸腾,使伞下躲雨的我们不禁打寒战。
看到他如此这般,我生出了恻隐之心,喊他躲躲雨,他却一声不吭,又去给他打伞,却因他不停挪动着,根本无济于事,他就这样一直重复着同一简单的动作,丝毫也不懈怠。同事便递去槟榔,他欣然接受,有滋有味的嚼着。到最后,所有的民工都因为经受不住风雨侵袭,草草了事回去了,他却一边嚼着槟榔,一边一丝不苟干着活,任凭大雨倾盆,任凭寒风刺骨,直到任务完成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帮我们挖电缆沟,每次给一包槟榔,他都欣然接受。一边使劲干着活,一边不停的嚼着槟榔,鳃梆子鼓隆起来,精神异常的抖擞,脸上也渐渐的有了红晕。一直没有看见他笑过,但我看得出,他嚼槟榔的神情是怡然自得的,似乎比抽烟更过瘾,幸福的感觉一定笼罩着他。他也许会在此时想念起家中老婆、小孩,他们爽朗的笑声响在他的耳畔,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欣慰,他只想以自己的汗水换来家人的安逸生活,不为油盐米发愁,也不为孩子交不起学费而发窘
他很少说话,施工一个多月,我们从来没有跟他交谈过,他只会讲方言,普通话似乎有点听不懂。有时,我们看不到他,总会问起同事,老搭档哪去了?槟榔也是天天给他准备的,仿佛形成习惯一般。他的憨厚老实、吃苦耐劳的精神无形中在默默感动着我们,让你情不自禁想给他做点什么。然而人是容易健忘的,随着施工结束,他也就销声匿迹了,农民工离我的生活又越来越远,不会让我有任何记挂,我的生活又恢复原来的面貌。
今年八月,在工地上,我却又一次见到了他。那是个炎炎烈日,铁路建设大会战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大规模换道砟时,本是大家忙碌的时分,却看到一群民工正在围观。走近一看,却看到了我这位久违的农民兄弟。他的腰被别人的洋镐无意砸伤了,鲜血直流,其状疼痛难忍,依然是沉默不语。他的几个同伴用方言与包工头交涉着,最后包工头拿出了一张百元大钞要他去看医生。他用手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着,步履维艰,远没有去年的硬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眼眶有点湿润,竟有种莫名的伤感,想到了命运的无常,他一直在为铁路默默无闻的挥耗着体力,却时刻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总在伤与亡边缘上盘桓,生活就如高空踩钢丝。
之后的一个月,我在工地上一直没有见他,却偶尔的会牵挂他,想他肯定是回家养伤去了,在担心他的腰伤会不会产生大碍。也会琢磨起他的故事,他的生活是那么简单而真实,仿佛只是干活、吃饭、睡觉、想家四个环节组成,他代表着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有点木钠,有点迂拙,让人颇生恻隐之心。我一直在探究人生之意味,面对他,却是感到无比的空洞与无趣。
昨晚参加施工,意外的又见到了他。天空下着毛毛雨,他依然穿着皱巴巴的短裤,光溜溜的上身不知是汗还是雨,湿漉漉的,他在用筲箕挑着石渣,依然是那么买力。看到他,我竟有些莫名的激动,或许是由于他又健康的站在我面前,或许是对他生存现状甚感怜惜我竟情不自禁的跟他打起了招呼,问他认得我吧,他也显得异常的惊讶与兴奋,依然用方言跟我说着,虽然我听不懂,却能理解到他的亲切之情,然后,我不由得从身上摸出一包槟榔递给了他,他欣然接受,竟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笑容自然而朴实,爽朗而亲切,仿佛没有任何世俗的东西,我们就这样亲密无间的用情绪交流着,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很多,突然觉得他就是我的亲兄弟,虽然凝重而沧桑,却有无限暖流涌动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