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认同自己与这个现实世界是一种松散的关系。
她不怎么在乎自己可以从这个世界得到多少利益,可以从男人那里得到多少爱。
她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自我更新的循环系统,有着超出一般人想像的旺盛的生命力。
男人、贫穷、金钱、荣誉,都不能打倒她,也无法收买她。她像一棵树那样向天空生长着,仿佛她一生的目的就是向天空生长,而从不向大地俯身。
二
任何果子,成熟的下一步,腐烂;腐烂的结果,露出种子;种子生根发芽,长成新的苗。
婚姻是爱情的果子,婚姻的过程,就是腐烂的过程,孩子这枚种子在腐烂的过程中诞生,为了把这枚种子培养成一棵好苗,结出新的果子,婚姻变成了一个维护的过程。
婚姻这枚果子的另一种命运:在果肉味道正好的时候,自己吃掉果肉,或者被他人吃掉果肉,留下光秃秃的种子,无所适从。婚姻所有的价值只剩下这枚新鲜而干净的种子,可它恰恰是一个否定。
还有的果子就像无花果、无子葡萄,根本不产生种子,它们在腐烂或被吃之后,走向虚无,形神俱灭。
三
她想弄清楚,对他来说,她是不是不可替代的,是真的唯一还是假的唯一。
其实,唯一的命题本来就是可笑的。从物理属性方面,也许可以找到唯一的事物,在情感方面,谁曾找到过唯一?在一个古典浪漫主义传统丧失的时代,她却以这样的情怀追索着没有的结果的答案,以此折磨自己,痛苦而又不安。
当梦想破灭,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女人呢?
她为她痛心着,因为她不希望她改变,她本来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啊,她应该就这样可爱下去,千万不要因为男人而改变。
如果那是真正的爱情,她会鼓励她,可那是吗?
四
男人不喜欢女人专横地爱他,被女人管制,让他羞愧,感到失去了人身自由。
女人却喜欢男人的爱专横一些,甚至来点蛮横无礼,就像莫言的红高梁里,爷爷对奶奶的爱,女人需要在这种专横里体验被爱的安全和男性的力量。如果这个男人能在自己的专横里适时地填充大量的柔情蜜意,女人会毫不怀疑,她体验到的就是正宗的甜蜜的男女之情。
她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未被攻下的山头,一块没有开垦的处女地。
她是一个渴望被征服的女人,可从来没有入侵者。
她觉得自己已荒芜得不可救药。
她等待着一个勇敢的人,就像等待弋多,那股蛮横的力量永远悬在她的想像里,折磨着她的神经。这是个多么缺乏浪漫和英雄的时代啊,哪怕出现一个像堂吉诃德一样的可笑骑士?她常常在心里哀叹。
她日复一日地失去水果的娇嫩鲜脆,代之以干果的坚硬,她将自己的芳香紧紧收敛起来,让自己被征服的难度越来越大,希望越来越渺茫。
五
时时做到宽人责己,很不容易。
人总是对自己宽容,对别人苛刻。
爱一个人,不要试图改变他,只有让他在爱里依然自由自在,互爱才有可能持久。当一个男人或女人费尽心机把伴侣改造成了和自己步调一致的人,也就是他们的爱面临衰竭的开始。
六
男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女人能吗?在鱼与熊掌之间,女人没有犹豫的机会。
男人功成名就,夫贵妻荣,顺乎天理。女人若功成名就,必有人打听她的私生活,似乎一个成功的女人,必定有,而且理所当然地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女人是不可能有荣誉与幸福、事业与爱情的良性循环的。艰苦奋斗的女人,必有不可告人之“居心”
七
世界上有两种男人,对女人来说很危险。
一种男人是深水,但清澈透明,你能看清他的深,但不要轻易去感受那透明得令人晕眩的深;一种男人是浅水,是浑浊的浅,明知很浅,也不要轻易打湿自己的鞋底,那种浅色,沾上一点,永不会褪去。无论哪一种,掉进去都够人受的。
小心很浅的家伙搅浑自己,让你觉得他很深;也要小心很深的家伙让你将他一览无遗,让你觉得他是那么单纯透明。
这都是猎人的陷阱。
八
这段话献给我那些至今独身的朋友们。
有的人因婚姻而容光焕发,有的人因婚姻而迅速萎顿。能用平常的道理来解释这些吗?我相信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定存在着一些不为人自身所了解的东西。
传说,人从前是一个雌雄同体的圆柱形动物,在伊甸园里过着赛神仙的快乐生活。有一天,太快活的人可能有点忘乎所以,一不小心得罪了主宰命运的上帝。上帝一怒之下,将其从中一剖两开,赶出伊甸园,贬到可怕的红尘世界,让人在寻找自己另一半身体的痛苦中度过短暂的一生。神在剖开人身体的同时,给了这些半边人太多的缺陷,这些缺陷在我们看来有的是优点,比如善良,有的是缺点,比如贪婪。在上帝的眼里,这些都是他为人的寻找特意设置的障碍,半边人从此具有了种种以往没有的欲望和情感。
因为神谕的存在,人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这种惩罚是致命的。世间男女从来都缺少真正的耐心,匆匆相遇,匆匆结合,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缝合错位的悲剧。一对又一对夫妻,像一条条可怜的蚯蚓,拖着从头至脚的伤口,在尘土中扭曲着爬行着过完卑贱的一生。
要是一个半边人碰巧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他们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他们会在人间重建属于人的伊甸园吧,那里没有上帝,爱,就是他们的上帝。
现在,寻找的神谕终于失去了威力,越来越多的半边人活得比完整人洒脱。他们根本无视神谕的存在,他们从不把上帝赋予他们的这种无休止的寻找当作痛苦,轻松地将上帝的阴谋变成了有趣的游戏和体验。他们与无数个半边人分分合合,只有傻瓜才肯将自己变成一个圆柱体。
他们打倒了上帝,从此认定,自己本来就是完整的!他们带着独立性、侵略性,扁扁的,但兴致十足地,活着。
胡言乱语四
一
文学越来越边缘化,写作越来越个人化。对文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情。终于可以摆脱种种束缚,成为文学本身了。文学史会怎样评论八十年代的文学?这是学者们的事。一篇文章,一夜成名,人们关注的并不是文学本身,而是写作者借文学这个载体所表达的内容,那时文学是全社会的事情,因为刚刚过去的那个动乱年代是全社会的事情。
现在,拿悲观者的话说,你就是写得能赶上巴尔扎克又怎么样,只有那些垃圾电视剧才家喻户晓呢。以平常心待之,欣喜已无,悲观也没有必要。一个时代总会产生符合那个时代的文学艺术,总会有属于它的作家、艺术家。文学作为纯精神领域的事情,本就不该弄那种家喻户晓的排场,它只属于懂得它的少数人。这些人被命运安排在文学这块园地上,就像农民生存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一样。
安心耕种吧,满足收获吧,如果只能种出高粱土豆这些粗粮,就不要指望收获大米小麦,勤劳也许会成就你成为一个无怨无悔、收获颇丰的人,不管它的称谓是农人还是作家。
二
历史自有其发展的必然,我们不必惊怖,也不必感到重压。二十世纪初的新文化革命、新文学运动,开时代之先河,彻底改变了中国文学的面貌,古诗词、文言文、章回小说,一夜之间成了真正的文化遗产。二十一世纪开始了,将要被抛弃、被变革的是什么呢?文学,将走向哪里?我们幸运地充当了承上启下的角色,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文学,是向高雅、纯粹回归,还是继续向世俗堕落?
文学救国、教化民众、时代的镜像、世俗的复印,一切的一切,一百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国家兴亡、社会荣衰与文学的关系越来越松散,虽然它仍不能完全置身局外,也有人致力于不让它置身局外,但它却以不可救药的姿态滑向局外。
在电视和互联网的时代,文学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我们似乎没有二十世纪的先辈那样幸运,他们轰轰烈烈地充满创造精神地革了旧文学的命,我们却被动地被时代先革了命,不得不被迫去思考文学的命运,去学会适应和改变,而且沮丧地发现文学的地位被新生活挤到了边缘的位置。
走在文学这条道上的人,面临着和文学一样的命运。
三
巴尔扎克说,他是法国历史的真实的记录者。她决定效法大师,也做一个真实的记录者。可她很快就对这种冗长而琐碎的记录丧失了兴趣。巴氏的记录,是以大师的身份站在历史的高度,他的记录蕴介丰厚,社会、历史的宏大与日常生活的丰富,时代的命脉与人物的命运,被他的大笔打扫殆尽。比较起来,倒不是这种记录的意义的有无打倒了她,而是,她感到来自笔端的无力。
她想到铁凝所说的文学的进攻性。冗长而琐碎的生活的记录,就像一条打湿了水的疲踏的麻绳,牢牢束缚着她的思想,哪里具有进攻性呢?得将它挥舞起来,具有使人疼痛的威力!
这威力来自思想和技巧,她缺乏的正是它们。
四
写作,一种个人的精神行为,本身是没有什么功利色彩的。当一个人的作品进入社会后,社会就会赋予它功利的色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写作不可能完全脱离时代和社会,这是文学的宿命。有人提倡文学回归到文学本身,那么文学本身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形式和内容,谁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标准和概念。
文学,就是乱写一气。如果我是主宰文学命运的那个神,我就说:孩子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只要那是你真实的思想,它就是人类的财富!
有人感叹文学在商品经济社会受到了冷落,许多人只是将它当作一个利用工具。我却坚信,当人的物质需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人们在现实的忙乱和享受中疲倦时,写作,读书,这种个人化的古典的生活方式会重新被人记起。
人怎么可能忘记语言的魅力呢?永远不会。
认真地体验生活,忠实于自己的思想,这才是写作者要做到的。
五
当她工作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没有漂亮的外表,没有招人的气质,一切看上去都太一般。但当她思考的时候,她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一层美丽的光环罩在她的头顶,你甚至能看到小箭矢一样的光点嗖嗖地从她的头顶射出,消散在无名的黑暗里。她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颗光亮的钻石,循着那光亮,仿佛能到她幽深的心湖去。但她很谨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捕捉到这样的机会。我喜欢她说:“我们不能在男人面前流泪。”但是,她不说,女人该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流泪呢?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又冷下去,变成了一张公事公办的脸。
“女人的天空是男人给的,男人只给了女人这么一点天空。”这是另一个我很喜欢的女人,她有一双小鹿一般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自始至终盛满了忧伤,从我见到她的那天起。这么宿命的话出自她的口,更添悲凉。几年不见,她白瓷一样的脸蛋上刻满了小皱纹,在她那片小小的天空里,不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白天和黑夜。不敢问她。
“我已放弃了一切,但现在,我蠢蠢欲动。”
“我要玩火,我走近它,我想摸它,我要被它熔化。我要告诉大家,我就想说出我自己。”
“某些事,在某些人生阶段,也许是挫败,但从长远方面看,也许是重新开始崛起的契机。”
一群女人,在一群男人面前,说着文学,流着泪,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四处飞散。男人们可笑的一本正经着,在女人们的眼泪面前显出失语的尴尬。女人们无所顾忌,将文学和人生揉成一团,将严肃的文学坐谈会灌满了感动和泪水。
当一群女人被一群男人以文学的名义组织在一起时,真是一件微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