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道道:“大伯父,我得回答他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心想:“好小子!你竟想把这个厌物交给我去办?没有那么便宜。”
当下说道:“你为何不回答呢?”
阿烈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而又巨大的牙齿,这两排牙齿.显示出他的青春和活力。
他高声道:
“我也不知何故,觉得很厌烦,不想跟他说话。”
程玄道心中喝声采,想道:
“真有你一手,这分明是故意砸锅惹事,而我老道身为伯父,岂能不管?这样说来,这少年竟是知悉我的身份,所以才肆无忌弹,故意要惹翻此人了?”
他虽是不甘被这少年利用,但目下自行拆穿刚才的假,话,亦即是马上否认伯侄关系。除此之外,别无卸责脱身之方。然而他身为鼎鼎大名的武当双剑之一,又焉能这样做呢?
阿烈见他眼珠微微转动,已猜出其故,禁不住得意地笑一下。
那人嘿嘿笑了数声,说也奇怪、他这个人连笑声亦无高低喜怒,跟说话之声一般令人讨厌。
笑过之后,他才说道:
“小伙子,你总算说对了!我有个外号,问遍天下、都没有人会异议的,你可猜得出来”
阿烈大感惊奇,道:“那么让我想想看”
那人转眼望向程玄道,又道:“老道你也猜猜看,如何?”
程玄道道:
“贫道不愿伤这个脑筋,反正俗世之事,与贫道全不相干。”
那人道:“那也不见得。假如我殴打这个小伙子,你难道都不管么?”
程玄道道:
“贫道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假如贫道无能无为力的话,管与不管都不要紧了”
他的话滑游异常,答了等如没答。
阿烈这时插口道:
“我没法子想得出来,如果硬是给你起个外号,只怕会招恼了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那人道:“你但说不妨,我这一生没有别的长处,就是不会恼人,勉强可算是我的优点。”
阿烈道:“如果你当真不恼,我就说出来了。”
那人道:“好极了!你说吧。”
阿烈道:“人家叫你老厌物,对也不对?”
那人摇摇头,道:“不对!只说中了一个字。”
阿烈一怔,道:“那一个字说对了?”
那人道;“我的外号是‘鬼厌神憎’你说中了一个厌字,算你有本事。”
他的话声虽然平板乏味如故,但似乎含有喜悦自得之意、这真使阿烈觉得大惑不解。
阿烈忖道:“莫非此人竟以博得别人憎厌为乐么?”
他也相当的大胆,眉头一皱,道:“好啦!我受够了,别找我说话了。”
程玄道斥道:“你怎可如此元礼?”
阿烈道:
“大伯父,我知道你心中十分讨厌他,只不过口里不讲出来而已,我可不管这一套,讨厌就讨厌、何必瞒他”
说到这里,转眸盯了那人一眼.忙又移开目光,满面皆是厌烦不耐之色。
那自称为“鬼厌神憎”之人说道:
“小伙子!你既然不爱说假话,那么你说一说,可曾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阿烈拱手作揖不迭,道:“我求求你,别找我说话。”
程玄道心中冷笑一声,想道:
“这小伙子滑得很,竟用此法避不作答,但此人若真是那个‘鬼厌神憎’的话,包你脱身不得。”
他幸灾乐祸地瞧着这一场好戏,默不作声。
鬼厌神憎道:“小伙子,你家在那儿呀?”
阿烈道:“你找死我也不告诉你,省得你找上门去。”
鬼厌神憎道:
“这话很有道理。但你得提妨我死跟着你,而你早晚也得回家、对也不对?”
阿烈道:“我虽怕你,但我可以跟着我伯父,你总不能赖在这观里吧!”
对方又发出那种可厌的笑声,道:
“有何不可,我若是决意跟定了你,那怕你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走,反正我是个弧魂野鬼、那儿都可以住下去。”
他们斗起嘴来,自是越说话越多,阿烈十分后悔,使闭口不言。
程玄道在一边盘膝坐下,闭起双眼。
阿烈决意以沉默对抗这个讨厌的人,那知一到一盏热茶之久,他就晓得没有成功之望了。
原来那厮一直用平板的声音,钉住一个问题,反复向他询问,聒絮不休。竟使得阿烈乏起作呕之感,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打出门外。
他老询问有没有见到欧阳菁这句话,阿烈一想,不是设法反击,就得屈服,总之不能再被他聒絮下去。
当下叹口气,皱眉道:“假如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走不走呢?”
对方应道:“我虽然有鬼厌神憎之名,可是却很有信用,你大可以相信我。”
你唠叨的口吻、使得他的可厌程度,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不过阿烈没法子不听下去,饶他如何聪明,何等能作伪,也掩饰不住满面憎厌之色。
对方似是感到满意,这才说出结论,道:“你如果说出真话,我就拍拍屁股走开。”
阿烈跳起来道:“这话可是当真?”
那人道:“自然是当真了。”
阿烈忽然替欧阳菁担心起来,问道:“你找到了她的话,想把她怎样呢?”
那人笑了数声,道:“我要对她施展我的绝技。”
阿烈道:“什么绝技?”
那人道:“就是你也害怕的讨厌之感,我将使她烦恼得自杀。那时我对死尸也没有法子,只好走开。”
阿烈恶狠狠地瞅住他,道:“什么?你想弄死她?”
那人又乏味的笑起来,道:“哟!你这小伙子敢是看上了她么?”
阿烈道:
“其实我何必替她担心?她一定有家人和亲友,你若是死缠着她,她的家人非揍死你不可。”
他说到‘揍死你’这些字眼之时,不由得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心中也感到一阵痛快。
那人道:
“笑话,我曾老三若是随随便便就揍得死的话,早就死了千百次啦,那女孩子是冀北欧阳家之人,对我已用尽手段,尤其是拿手的下毒也使出来,仍然奈不了我的何
哈哈”阿烈道:“你就算是本事很大,但她多找几个人,你也架不住。”
曾老三道:
“你去打听订听看,鬼厌神憎曾老三怕过谁来?欧阳家没人敢惹,但他家可不敢惹我,那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非收拾了她不可。”
阿烈道:“这个何必呢?你一把年纪的人,她却是个年轻姑娘,你饶了她吧!”
曾老三道:
“使得,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自愿代她受罪,另一找是她拜我为干爹,侍奉我一年半载。”
阿烈惊叫一声,道:
“天啊!拜你为干爹,侍奉你一年半载?那还是死了更痛快些,说到要我代罪,我可没有本事承担。”
程玄道突然接口道:
“无量寿佛,这叫做死罪好受,活罪难当,曾施主,你何不放过我这孩子?”
曾老三头也不回,但目光闪烁,露出警戒之意。
口中却应道:“不行,除非他坦白说出那女孩子的下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她大概已回到家里了,你那里找得到她?”
曾老三道:
“笑话,她家距此数千里之遥,那能现在就回到家里?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咱们也不妨聊一聊。看看她到底可不可能返到家中?”
他开始计算路程,唠叨不休。
那话声在屋子里升沉,使人几欲掩耳而逃。
阿烈高声道:“大伯父,这屋子里闷热得很,我出去走一定。”
程玄道:“是的!你出去散散心吧。”
阿烈起身向门口走去,曾老三目标已转过来对准程玄道,所以也不加拦阻,亦不理会。
程玄道溟目跌坐,阿烈的步声消失之,后才高声道:
“曾施主,贫道乃是玄门中人.只要摄心入定,神游太虚,你纵然说到唇破舌绽,亦无用处。”
曾老三笑声大作,久久不绝,一会儿总算停止再笑,说道:
“老道,你打算向我挑战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道:
“假如你是妖精鬼魅,贫道便请雷公殛死你,可惜你虽讨人嫌,却非邪魔鬼怪,贫道如何对付得住你呢?”
曾老三道:
“妙啊!妙啊!这个隐喻真是高明不过,你的道行果然很深,我还是找你侄子为是。”
话声甫歇,一阵蹄声响处.迅即远去。
曾老三当那蹄声起时,一晃身子,已到了门口,快得如同习电。但他忽然定住不动。
目光罩定程玄道。
大概因为他从蹄声中,听出速度惊人,自知不易赶上,所以决心舍弃那个偷了他马匹的阿烈,牢牢钉住这个老道,免得两头落空。
程玄道微笑道:
“曾施主真是老练之极。无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可惜你今日碰上了贫道,大概得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曾老三道:“这话怎说,你是谁?”
程玄道道:
“你的马匹,正好给那孩子做脚力,免却了长途跋涉之苦,另一方面,贫道别无所长,但这脚底功夫。却有独到之处,保证你不容易钉得住我呢,你可有意试一试?”
曾老三笑了几声,几乎把柜后的欧阳菁迫了出来。
程玄道道:“曾施主笑什么呢?”
曾老三道:
“你如此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那就等我解决了你,才找那女孩子的晦气,你打算如何比脚程法?”
程玄道:“贫道只要想法子溜掉,你便输了,对不对?”
曾老三道:
“话虽如此,但行起来不见得就办得通,唔!对了!你还未说出你的来历呢?”
他的声音分明全无情感,音节也极少有抑扬顿挫、如此平板的说话,听见之人,偏觉得厌恶之极。
怪不得他的外号称为“鬼厌神憎”原来真有这等本领,单单是说话的声音,就足以令人想掩耳逃了。
程玄道道:“贫道岂肯说出来历,以致惹鬼上门?你小心了,我要开溜啦!”
曾老三道:“好哇!你请便吧。”
程玄道右手起处,竖掌如刀,作势欲劈,这一招尚未施出,已经凌厉得足以使人打个冷战。
曾老三忙忙仰身后退,右手已快逾电光石火,掣刀出鞘。
刀光方自一闪,突然消失。而整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原来曾老三的灯笼,不知如何灭了。
灯灭之时,风声飒然,显示有人跃出门外。
曾老三虽然知道,却不敢跟踪赶出。因为对方如果躲在门后,侯机暗算,便落在下风,动辄更有丧命之虑。
他一早就发觉这个老道。非是等闲人物,可是却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大出意外。
同时才智更是过人,暗中在脚尖上面放置了石子之类的暗器,先以掌诱散他的心神、而其实石子从底下飞起,击灭了灯笼。
这等心计才智,固然很高明,但如无真正高明的武功为辅,亦是无用。
放眼天下,只怕很少人能够用脚尖挑踢之势,施放暗器。
他停了一停,才全力冲出门外。
四下既黑且静,那个老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曾老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吃亏。最不甘心是对方本有两人,那个少年不大济事,在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应万无一失。然而如今果如对方所言,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欧阳菁在墙后透了一口大气,全身的精神,都松弛下来。不过她仍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过了一顿饭之后,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走入房来。
这阵步声轻微的宛如猫行,假如她不是一直处于极静和警戒的情况下,必定不能察觉出来。
她的心又提到喉咙间,暗想:
“来人必定是那个令人烦厌欲呕的曾老三,假如被他逮住,惨状不堪设想。”
正惊疑间,只听有人低低道:“欧阳姑娘,你还在不在?”
这口音一听而知是程玄道,她顿时大喜过望,侧身串出去道:
“在!在!您老回来啦,真是谢天谢地。”
程玄道道:
“我却担心那孩子被他追上,那家伙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若是在大白天,连我也休想摆脱得掉,唉!这家伙真是可厌,我看千百年来也少有这等人才出现。”
他们忽然都不作声,原来外面传来异响,似是有人走来。
连天风剑客程玄道这等人物,也觉得很紧张。因为以情理推想,走来之人,除了曾老三,不会再有别人。
他们在黑暗中,各自运功力,准备有所行动。或是出手袭敌,或是遁走,那得看情形而定。
果然有人行近了门边,然后停住,隐约见到一个人,屹立在门口当中,既不前进,亦不后退。
双方僵持了一阵,门口那人道:“哎!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在此。”
声音传入屋内两人耳中,竟是阿烈。欧阳菁松了一口气,忽然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向前倾跌。
阿烈奔入来,一把抱住,程玄道道:
“咳!奇怪?你竞看得这般清楚?”
他功力深厚,双目又特别训练过,可是在这等漆黑之地,仍然只依稀见到影踪而已。
因此早先没法子认得出阿烈。
可是阿烈却认得出他们。
其次欧阳菁仆跌之事,他也看得见,赶上抱住。程玄道虽然老练之极,亦不由得深觉诧异,说将出口。
阿烈道:“我自小在黑夜中就看得见景物,人家说我是鬼眼。”
程玄道道:
“假如你真是天生如此,那就是神眼而不是鬼眼了,但你大概不是天生如此的,我可想起了你脚步声十分低微,似是武功极是高明之人。”
他忽然停口不说,因为他同时也想起了对方走来之时,步声虽然轻微。可是步伐并不均匀,如是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纵然处处可以作伪,但这步伐的节奏,很难骗得过他这等大行家。
阿烈道:“在下实是天生如此,啊!这位姑娘浑身发颤抖,如何是好?
程玄道道:“你且点起蜡烛,待我瞧瞧。”
阿烈把她扶到干草堆上躺着,然后点燃蜡烛拿了过来。
程玄道藉这烛光,细细审视欧阳菁的情况,又伸手按住她腕上脉门,闭目诊查脉息。
欧阳菁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发抖,使他很难定心诊脉。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门外突然传来那阵平板可憎的口音,道:
“好啊!三个都在这儿,我曾老三运道不坏。”
人随声现,那个各方面都没有特征的曾老三,走了入来,立时使房间内的空气也沉闷起来。
他又说道:“奇怪!奇怪!这个擅长使毒的小妖精,怎么也很象中毒了?”
阿烈回头望去,赶紧皱眉转回头,不敢多看。
程玄道暗中已运功蓄势,随时可以暴起攻敌。以他的功力造诣,如若暗袭,天下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招架得住。
曾老三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兀自边笑边说的道:
“你们快快走吧,这个小妖精交给我就是,唉!你们害我老曾跑了十里的冤枉路,但我仍然可以不计较,只要把这女孩子给我。”
程玄道业已准备妥当,正要暴起出手,除去这个可憎可厌之人。
谁知阿烈突然起身,使他一愣,并且因他所阻,无法出手袭敌。
阿烈望也不望曾老三一眼,迳向后角行去,曾老三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动。
随着阿烈移去。
他大概亦是想知道阿烈打算干什么,而由于这么一来,程玄道便完全失去了偷袭伤敌的机会了。
阿烈向大碗伸手欲取,但是一双手阻住他的支作,一阵讨厌乏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阿烈浑身都不舒服,连忙让开几步,皱眉向他望去,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老三道:
“没有什么,我曾老三走了一整天,口渴得紧。所以等不及让你送来,自己就动手了。
阿烈大声道:“我是拿给那姑娘喝的,不是给你”
曾老三道:
“正因如此,我才肯要呀,假如你不是恰好起身,阻住了那老道,使他无法出手暗袭我,我还不肯相信你呢。”
程玄道一怔,道:“曾施主好高明的眼力。”
曾老三笑道:“过奖!过奖!老道,你猜我如何不拿下你的侄儿,以作人质要挟于你?”
程玄道道:“贫道愚笨得很,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曾老三道:“我说穿了很简单,因为这年青小伙子,根本不是你的侄儿”
程玄道这回真是打心底佩服出来,说道:
“无怪曾施主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年,虽然许多人对你恨之入骨,竟也无可如何,敢情真是眼力通比,洞察隐微,贫道是佩服之至!”
曾老三笑道:
“得你一言之褒,实胜旁人千万句话的夸赞。”
他拿起水碗,阿烈点点头,道:“我给你再舀一碗水,这碗已经不够热了。”
曾老三道:
“太热的话,那女孩子便不能一口气喝光,对也不对?你倒是挺体贴小心的,但我曾老三也不爱喝热水。”
他把水碗端到口边,阿烈毫不掩饰心中的憎厌,瞪视着这个各方面都那么平凡之人。
曾老三似是大感快意,哈哈一笑,道:
“我每逢见到别人憎恨我,就感到十分快乐,我这辈子也专做别人憎恨厌恶之事,小伙子,你可没有想到吧?”
阿烈道:“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曾老三道:
“这话反面的意思,分明是希望我别喝,好让你拿给那个女孩子喝,哈!哈!有意思得很。”
阿烈态度忽软,道:“这样好不好,我先让她喝一半”
曾老三道:“她等一会也不会渴死,你何必如此着急?”
为了要使对方着急痛苦,便开始吸碗中之水。
这曾老三不愧是‘鬼厌神憎“,他一边喝水,一边还细瞧阿烈着急的神情,欣赏他的痛苦。
直到阿烈看得放弃地移开了目光,他才一吸而尽,随手一扬,那个水碗飞撞墙壁,发出清脆的进裂声,接着便是碎瓷片纷纷落地之声。
阿烈受惊似地直退回程玄道身边,程玄道迟缓地站起身,说道:
“飞卿,照顾着这个小女孩子。”
曾老三笑道:“小女孩子?笑话,这对年青男女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干柴烈火。”
他边说边笑,然而笑声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的笑声本来一直是那么平板乏味,目下渗入了一点别的意思在内,顿时不再那么无聊可厌了。
阿烈肚子里雪亮,晓得是那碗水中的毒药,已发生效力。
他早先装模作样,就是利用对方喜欢使人痛苦的心理,使他赶快饮下那碗毒水。现在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暗想:
“那毒药何等厉害,欧阳姑娘曾警告过我,连溅在手上也不可以,你这可厌的家伙,喝下了一大碗,看你如何还能活命。”
假如不是有程玄道在一旁,他一定开心的纵声大笑起来。
但为了不让程玄道误会自己是个残忍嗜杀之徒,所以只在心中暗笑,同时藉抱持欧阳背的支作,掩饰面上的表情。
程玄道却爆出得意的笑声,定睛望住对方。不但如此,还有一股杀剑气,直涌出去。
曾老三焉能觉察不出对方随时随地能出剑攻到,然而他这刻正集中全力,抗拒剧毒。
正是留下不可,走又不行。
这一辈子,只旧以这刻最为张惶慌乱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情知自己乃是江湖上一大厌物,几乎可以媲美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因此,程玄道如惹趁机杀死了他,天下武林中人,只有额手称快,决计无人会加以谴责。
程玄道笑完之后,才道:
“飞卿,你且望望那厮,好象是满面死相,大有凶多吉少之象。”
阿烈抬头望去,点点道:
“是呀!但现在似乎没有早先那么讨厌可憎了,不知是何缘故?”
程玄道道:
“你略施手段,便教他自坠圈套之中,目下他活得成活不成,只有老天晓得。”
曾老三眨眨眼睛,心想:
“原来这是那老道施展的手段,怪不得那少年懵然不知。我原以为那少年早已知情,作态引我入彀,若是那样,这个少年心计之工,实是足以使人震惊了”
他自知目下正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体中的剧毒,极为厉害。如若是旁人中了此毒,眼下早已肚烂肠穿而死了。
程玄道妨他垂死前反击,是以目光如炬,注定在他身上。
阿烈也是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四道目光,把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眼神也渐渐昏弱。紧接着奇事发生,把个见多识广的程玄道,直瞧得目瞪口呆。
阿烈初涉江湖,更是不在话下。
原来那鬼厌神憎曾老三的眼眉毛,突然间纷纷掉下来,一根也不剩。
使得他那紧张平凡无奇的面庞,出现了罕见的特微。对比之下,印象特别强烈和深刻,使人永远难以忘记。
眼眉掉完之后,两边的须发也开始掉落,有如雨下,不一回工夫,整个头都变得光秃秃的。
他那张白素素的面庞,在光秃秃的头卢衬托之下,显得异常可怕,而且任何人一眼望去,都可以察觉“死神”已站在他身边,等候着攫夺他的生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
“无量寿佛,这厮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飞卿。你把那姑娘拖出去,我随后就来。”
阿烈也不想看见他倒毙,尤其是对方形相如此可怕,若然倒下之时,还不知变得如何难看。
因此他把欧阳菁纤巧而又香喷喷的娇躯,横抱起来,急急走出房外。
殿内一片黑暗,不过经过一番折腾,离天亮已不远了。
到了殿中,欧阳菁又开始发出呻吟之声,可见得她一直是强忍疼苦,同时神智犹在。
刚才的经过,好都悉数知这
她伸出双手揽住阿烈颈项,好象是求他爱护照顾。
阿烈真想低头吻她,可是刚才曾老三的可怕印象,犹在脑中,所以他的绮念并不强烈。
只听她继继续续的说话,他侧耳凑近她的嘴巴细听。
欧阳菁道:
“快快走那老道迟早会收拾你快走”
阿烈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他是正人君子”
欧阳菁道:“他必须杀死我们以免传出江湖坏了他的名头。”
阿烈心中不信,道:“现在他在里面干什么呢?’欧阳菁道:“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
她的面颊偎依着他的,使他心中一片迷糊,也不忍得拂逆她的意思。当下向殿外走去。
他们在黑暗中,奔行于旷野间,阿烈如果不是服过仙坛花露,业已脱胎换骨的话,别说这酷寒天气难以忍受,单是这崎岖之路,就夫法走得动了。
天色放亮之时、阿烈停步回顾,说道:
“前面有座村落,我们到那儿借地歇脚,顺便买点东西吃吧。”
欧阳菁道:“不行!只要进入村落,消息就很快传出,被那老道查悉。”
阿烈道:“那怎么办?啊:那边的塍陇上有一间草寮,要不要过去瞧瞧?”
欧阳菁道:
“好!目下既有风雪,必定无人留在寮中,我们不妨在那儿歇息一下。”
她已经没有痛苦的现象。但她仍然让阿烈饱着,不肯下地行走。阿烈并不乏力,也乐得抱住这个美丽的少女,顷刻,已抵达那座草案。
寮内果然一无人影,他进去之后,阿烈踢开一堆干草,把欧阳菁在草地上,然后掩上那柴扉
他依从欧阳菁的话,在她身边落坐,柔声问道:
“你觉得怎样了?”
欧阳菁笑一笑,道:“好啦!好得足以起身杀人”
阿烈眉头一皱,道:“拿杀人来比喻,似乎不大恰当吧?”
欧阳菁道:“你如果不喜欢,我收回就是了。”
她的目光,在阿烈面上转了向转,才又道:“你不怕我么?”
阿烈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欧阳菁道:
“因为你净在我面前装蒜,而我擅长使毒,假如一不高兴,向你加害,也不是奇怪之事。这一点,以你这般聪明之人,一定早已考虑过了。”
她含笑而言,好象不是当真。但阿烈已见惯了含笑杀人之辈,所以并不把她的话当作说笑。
欧阳菁又道:“现在我们共有两个敌人,在你说来,却有三个之多。”
阿烈道:“就算连你也加上,我也只有两个敌人才是。”
欧阳菁道:“你忘记了那鬼厌神憎曾老三么?”
阿烈讶道:“他还活得成?”
欧阳菁道:
“起先,我也被他瞒过,但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他是施展‘金蝉脱壳大法’,把毒力附在他那一层外皮上脱掉。这个人功力奇高,鬼计多端,真是可怕!”
阿烈道:
“假如他真的死不了,那果然是极为可怕之事,至于你和那位老道长,大概不会对我怎样。”
欧阳菁冷冷一笑,道:
“老道会不会找你麻烦,我不知道,但说到我,可说不定了,除非我爱上了你,但这恐怕不大可能。”
阿烈记起自己曾偷偷吻她之事,心中一惊,忖道:
“莫非她为了那件事恼了我?”
欧阳菁见他变色,咯咯而笑,道:
“这就对了,你诚然长得英俊,人也聪明。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你休想我会移情别恋。”
阿烈缓缓道:“就算如此,我对你也没有害处,你何须对付于我?
欧阳菁道:
“我为了自家着想,非取你性命,然后埋藏起你的尸体不可,那时候曾老三和那老道都急于先找到你,我便可以轻松自在了。
阿烈摇摇头,道:
“你这个想法,未必行得通。再说这等用心,也太狠毒了,只不知你打算何时下手?
用刀呢?抑或用毒?”
欧阳菁讶道:“你问之何益?难道准备抗拒么?
阿烈道:
“我真想不通这世上之人,何以尽多心狠心辣之辈?咱们明明无冤无仇,甚至还可以说我曾帮过你忙。然而,你却转过来要杀死我?唉”
欧阳菁冷冷道:
“好吧!我把真正原因告诉你,我非杀死你不可之故,便是因为我生怕自己会爱上了你,这是我的大忌,万万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