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霍光就这么走了,他这一生,被霍去病带来长安的时侯,是个谦卑的小人物;在孝昭、孝宣两朝执政时。以霸道冶理朝堂,快死的时侯又谦卑地向皇帝陛下请求宽待家人,甭管怎样说吧,他的死结束了一个时代。
霍光留下的是十余万精锐、几十万军马的大汉军队;留下的是汉武盛世、“昭宣中兴”的先声;留下的是一个以臣废君却不遭后人诟病的奇迹。尤其是这最后一点,在二千多年的历史长河里,霍光常被人与伊尹相提并论,称为“伊霍”。后世往往以“行伊霍之事”代指权臣摄政废立皇帝。
霍光的谥号是“宣成”,“圣善周闻”曰“宣”,“安民立政”曰“成”,在《谥法解》中属于“帝”、“君”之列的评语,确实超出了卿大夫的规格,这两个字也恰好与刘病已的“孝宣”遥相呼应,架起了“昭宣中兴“的框架。至于说刘病已为什么能够大笔一挥批准霍光这两字,也是历史悬案,无从解释了。
但还有更无从解释的。那就是霍光的丧期,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后上官氏亲往守灵,这勉强说得通——毕竟是外孙女儿和外孙女儿名义上的孙子给自家老爷子守灵。但在下葬规格上,刘病已大笔一挥,钦定了规格:少牢之礼,移土为封,棺椁四重。这可是皇帝的埋法……
霍光的死,再次创造了记录:中国历史上殡葬资格最高的大臣,以天子礼仪埋葬。按汉制,皇上发动三河卫戍区守军为其建陵,并调中两千石官员守墓。
在唐朝,高宗皇帝李治的太子李弘早死,李治也以天子礼仪埋葬了儿子,古往今来也就这俩人。但后者好歹是皇太子,那么非皇帝直系血亲而享受如此待遇的,也就霍光一个人了。
历史总是这么惊人的巧合。东晋皇帝司马睿也办了这么一件事情:司马睿本来根基薄弱,得到王导等人的拥戴才能登基为帝,在即位大典上,司马睿愣要拉着对他有拥立之功的权臣王导,一起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王导也是聪明人,他婉拒说,皇帝陛下是太阳,臣子是小草,如果小草离太阳太近了,那不是烧死了么,我还是下去跪着吧。结果司马睿因此非常高兴,对王导信任有加。
这情况就跟刘病已、霍光非常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导也是个喜欢读史书的人,知道“以史为鉴”吧。
皇帝陛下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出殡当日以辒辌车载霍光灵柩,黄缎覆盖,左辕上插上羽饰纛旗。征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列队将抵达茂陵,为霍光送葬。
圣旨一下,丙吉和张安世立刻觉得不妥。为啥?太过了。皇帝陛下摆出这个超高的姿态,肯定是真假参半:真的成分是皇帝陛下确实是个厚道人,感激霍光把自己扶上帝位;假的成分是试探霍家是否有僭越之心。如果婉拒,那么皇帝陛下肯定高兴之余对霍家继续信任,至少不会翻脸;可如果就这么答应了,那皇帝陛下的真心恐怕也就顺势变成假意了。这是政冶上一种常见的试探方法。
霍光的葬仪规格已堪比帝王之制,然而霍显却仍不满意,她一改霍光在时所定的墓冢规格,肆意加以扩大,建三道山阙,修筑神道,使得整个墓地范围北临昭灵馆,南出承恩馆。另外又大肆修饰祠堂,辇车行驶的道路直接修道墓穴中的永巷之地,霍显将霍光生前宠幸的良人、婢妾统统赶到陵寝,幽居永巷奉守霍光冢。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首先反对的是韦贤和夏侯胜。韦老是大鸿胪出身,夏侯胜更不用说了,这俩人是天下士子的表率。夏侯胜本来就是大嘴巴,直接就开喷了,你们要脸不要?你们舍得这么埋,你问问霍光敢不敢这么死?
接着是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韩增。龙额侯爷直接登门拜访,请官二代的博陆侯爷(霍光的侯爵是可以世袭给子孙的)吃饭,韩增“开门见山”道:“霍将军,我跟你爸没啥恩情,但绝对也没有仇怨,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觉得你信我一句,这埋法你还是推辞了吧。”
霍禹也是犟牌气,脖子一梗回答说,多谢关心,不过我宁可死,我也得给我们家老爷子争这个脸。韩增一听叹了口气说那你争吧,我们让着你就是了。
当然,最担心的还是丙吉和张安世。这俩人是一贯紧跟霍光的,而且平日里是真处出感情来了。丙吉更不用说,临终托孤,责任重大。当天晚上张安世就来找丙吉,说完了,这一答应,皇帝陛下怕是要做翻脸的准备了。丙吉云里雾里,说不至于吧,张安世都快哭了,说你不带兵所以不知道,但你总有点起码的地理常识吧?
张安世把地图摊给丙吉看,丙吉当时就好像万箭穿心。三河守备区(今内蒙古西,黑龙江发源地),离长安两千多里,驻守的是防备匈奴的最精锐战士,属于赵充国直接领导,战功赫赫,一个打十个都干过,你说修陵墓的笨体力活儿,皇帝陛下放着南北二军、京畿三辅里的老弱病残不用,把维护大汉国家安全的边防精锐都调回京城来了,名义上是给霍光修陵墓,实际上想干啥,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所以说纵观历史,皇帝和权臣之间爆发火拼,通常都是年轻皇帝和官二代之间,少君老臣反而很安全,因为后者“老奸巨猾”、饱经风雨,他知道进退,明白臣子的本份;可老臣一死,官二代即位,那就不一样了,没吃过苦受过罪,不知道自己老子爬到那个位子有多不容易,凡事做的“锋芒毕露”,又不懂得留后手,基本就是自找死路。如今这情况就完全符合:霍禹太年轻冲动,而皇帝陛下在霍光生前压抑已久,比他还年轻还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