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山好树的,咋能叫忍呢?”
老者抻着腿,对洪范露出畏惧、讨好兼有的笑容。
他不知道什么赤沙,只知道是很厉害的武者——君不见他刚刚扛起几千斤的石头,力气比耕牛还大。
“多好的树,多好啊,咱们那都没有了……”
老者念叨着,以贪婪而珍惜的目光看向身周郁郁葱葱的绿植。
而体力有余的人已经在行动了。
洪范好奇地凑上前去。
“官爷,是榆树哩。”
青年见他过来,说道。
他握着腰间的柴刀,正捣鼓树皮——卷起的袖子下,绷紧的小臂肌肉如同成攒的铁线,没有一点脂肪的遮掩。
这些义军亲属都不是养尊处优的人。
空地上很快堆起了拾来的干柴。
五行门的人小施手段,火便生了起来。
一位十岁左右的姑娘给洪范送来了第一张热好的面饼。
洪范接过,咬了一大口。
这饼的口味很奇怪,口感润滑且韧。
“官爷,这面里掺了榆粉。”
老者看出他奇怪,主动解释道。
“鱼粉?”
洪范有些发愣。
“是榆树的粉,能活命的好东西啊!”
老者笑着纠正。
“就是把榆树里层的嫩树皮剥下来,先剪断剪碎,然后在锅里炒干,捣成粉,混进面粉。”
他说开心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好似地脉的微缩。
另一边的青年也完成了工作。
他切下了整棵榆树两米以下、手能及处的中皮,但留下了更深处同样能吃的中间层。
“这样它还会长,后头有人见到也能吃。”….
青年把柴刀插回腰间。
洪范感觉自己成了个无知之人,没资格回话。
他将榆粉面饼仔细吃完,起身离开营地。
不久后,一头新杀的野猪被带了回来。
缇骑执行任务,狩猎就食是常事。
但淮阳国过来的一行人却是少见多怪。
好似他们那边是完全不同的生态。
野猪很快被炎流功放出的高热烤熟。
众人分食,狼吞虎咽得满嘴油。
这时候,洪范才开始问话。
“风灾多,不知啥时候就来,房顶整个都给你拔走,跟拔葱似的。”
“官府一直抓人,去给服徭役,一开始是说修城,后来是修什么鱼……”
“爷爷,不是鱼,是大乘舆。”
“都想逃走,但是很难啊,往外走要是遇上丘八,直接就给押去云岚城了。”
“门里让我们护送,实际上也是让我们出去就别回来……”
淮阳国这些年状况不好,大华都知道。
但洪范不知道竟是这样不好。
日头渐偏西了。
洪范腾身云中,忍不住往南走。
数十里后,大地换了色彩。
山变得斑驳了。
许多树木倒伏着,大约是不久前被风摧垮的。
洪范降低高度一连经过三个村子,都没见到活人。
枯尸与白骨有一些。
凑近了,那些人骨上还有啃咬的痕迹,不知是人还是兽留下。
洪范步行进入第四个村子。
伟岸的力量曾在这宣泄。
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屋垮塌一地。
有些砖土甚至抛撒在数百米外。
一棵大榆树倒毙在村口。
它有五丈高,所有柔软且富含糖分的韧皮部被尽数剥下,成了一具葬在满地死叶上的赤裸尸体。
洪范再度起飞,又往南走了百里。
这是他第一次对饥荒有了概念。
嶙峋岩石是山裸露的鳞。
毫无遮掩的泥土在大地留下巨幅的沟壑,自脚下直到天边,恍如凝固的奔流。
四野寂寂。
天与地的沉默在洪范耳边声嘶力竭。
他这才意识到饥荒首先不是人的饥荒。
人哪怕不练武,也是大自然里的强者
先荒芜的是大地与植被,再是野兽,最后死的才是人。
俯瞰太过残酷,洪范无法再飞行了。
他徒步前进,看到远处有一道烟柱,待抵达时,只发现一截快烧完的枯木。
大约曾有人在这里点火取暖。
大约曾有人在这里安居乐业。
洪范静静蹲下,看着枯木穷尽最后一点火光。
起身,再往前。
直到夜垂帘,他终于回眸。
一眼如箭望穿。
荒烟落日,万古苍茫。
昏黄世界。
竟找不到一丝活气。
洪范凝聚沙翼。
他不得不回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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