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队伍前。村民两边散开,本要指挥车队通过,院里却传来哀嚎。扭头望过去,几名灰衣小吏,正殴打户主汉子。
妇人苦苦哀求,眼泪簌簌落,怀里抱的小娘子,也就五岁左右。身后背的小郎,最多有两岁,都扯着嗓门哭。九娘看不下去,打马就要上前,武康赶紧拉住,皱眉轻摇头。
拳打脚踢在继续,汉子没了声息,生死不明瘫倒。妇人抱孩子冲过去,汉子身边哭喊,得不到丝毫回应,更加撕心裂肺。如此可悲场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小吏人模狗样,踹飞篱笆门,冲围观者呵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江刺史名讳元朱,‘猪’犯江公名讳,所以禁止养猪。所有的猪,全部打死,谁敢阻拦,就是和江公作对!”
众人无不惊慌,胆小的赶紧离去。矮胖小吏上前,态度比较和善:“诸位都散了吧,江刺史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请乡亲们谅解,都回家去吧。”
武康嗤笑出声,江元朱江刺史,好大的官威呀。因朱和猪谐音,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你比朱元璋还牛。大明的创业总裁,只禁止百姓说“猪”,并不禁止养,他也不敢禁。
禁止百姓养猪,就等于自掘坟墓,没猪就没家,没家就没国。什么是家,宝盖下面一个豕,宝盖是房子,豕就是猪。家里没猪,意味田里没肥;田地没肥,意味庄稼减产;庄稼减产,意味家破人亡。
九娘气坏了,咬牙切齿道:“可恶的江刺史,怎能如此荒唐,怎能如此施政?同是州刺史,阿爷不会这样的。二郎帮帮他们,他们家好可怜。”
怎么帮啊,这里是睦州,我束手无策。轻握她双手,苦笑着摇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就是官场,无论多奇葩政令,我都不会惊讶。你也别瞪我,我是婺州参军,真的无能为力。”
这时异变再生,吏员冲向猪圈。妇人大声疾呼,放开怀里孩子,哭喊着阻拦。被灰吏踹倒,捂肚子哀嚎,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来跑向猪圈,捣蒜般磕头,苦苦哀求他们。
然而并没卵用,灰吏抓她头发,硬生生拉开,丢地上拳打脚踢。小娘子哭着跑过去,被一巴掌打倒,直接昏厥了。妇人不顾疼痛,身体护住小娘子。
二牛面目狰狞,左手摁绷簧,右手攥刀柄,目光看这边。武康摇头苦笑,咱们没办法。二牛错愕许久,横刀狠狠归鞘,脑袋偏过去。所有保镖,松开刀柄,冷眼旁观。
九娘梨花带雨,断断续续道:“我不想你当官了,我怕有一天,你会像江狗官,被万民唾骂。”
武康微怔,片刻后苦笑:“官场本黑暗,政治本肮脏。然莲花出淤泥,金蝉出粪土,萤虫出腐草。莲花从淤泥中长出,蝉幼虫生在粪土里,闪亮的萤火虫,孕育于腐烂杂草。清洁的东西,从污秽中诞生;光明的东西,在晦暗中孕育。”
盯着她眼睛,继续道:“你的目光清澈,应该一直无邪。莲花、金蝉和萤火虫,你来欣赏;淤泥、粪土和腐草,我来直视。我们互相分工,所以回到车里,好不好?”
半分钟左右,九娘擦去泪,下马回车中。院里哭声更甚,灰吏手持棍棒,翻身跳入猪圈。猪的哀嚎响起,猪圈院墙倒塌,母猪冲出来。
灰吏提棍子迎上,砸上母猪脑袋,母猪应声而倒。棍棒雨点落下,很快停止哀嚎,被活活打死。一窝猪仔跑出来,个头不到半个月,足有十二只。
灰吏齐下手,棍棒虎虎生风,猪仔也被打死。院子一片狼藉,到处是猪尸。妇人死去活来,趴在地上,双手挠地,指甲断裂,流出鲜血。围观百姓愤懑,却敢怒不敢言。
武康叹气,盯着妇人,陷入沉思。陈硕真造反,区区两千人,攻破睦州城。睦州折冲府,外加数万民兵,被打的望风而逃。不到半个月,搅得天翻地覆,叛军壮大数万,攻打歙州和婺州。眼前的画面,就是根本原因吧。
差点忘记了,眼前的雉山县,就是陈硕真老家。想到那个女人,不由恨从心来,文若死在她刀下。你在睦州造反,我举双手赞成,你杀光睦州贪官,我敲锣庆祝。
你若攻打婺州,我取你项上人头。睦州对于大唐,长脓疮的手指头,大不了砍掉。你攻打其他州,就是把手上脓疮,传染整个身体,不灭你灭谁?
嚣张的呵斥,打断他思绪,灰吏拦住车队。为首的那个,接过孝敬铜钱,阴阳怪气儿:“你们是探亲的,有带刀探亲的?老实交代,从哪来到哪去,车里装的什么?”
这个小子,比秃尾巴狗还横,大摇大摆过来,被二牛拦住。瞟了眼二牛,落在武康脸上,疾言厉色呵斥:“你们干什么的,马车里是谁,让他立刻下车。我看你们啊,都是江洋大盗,跟我走一趟吧。”
武康笑的温馨,不回灰吏话,慢慢抬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脖子上,是要抹脖子。几乎同时间,整齐绷簧声响,保镖手按刀柄,横刀露出刀身。
矮胖灰吏反应快,干笑打圆场:“钱班头误会啊,他们骑着马,肯定是探亲的。大户人家千金,岂能随便下车?”
钱班头明白过来,态度立刻反转:“都是误会,郎君去哪探亲,需不需带路?要是不需要,我们还得交差,你看...”
算你们命大,若继续作死,就杀光你们。然后立刻返程,只要到了婺州,就算睦州刺史,也拿我没办法。武康挥挥手,赶苍蝇似。灰吏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行礼,转身仓皇逃命。
灰吏灰溜溜离开,百姓赶紧围过去。有的抱住小郎安慰,围住妇人嘘寒问暖,掐小娘子人中。有人去请郎中,有人痛骂官府,乱糟糟的一片。
九娘下马车,跑到黑风前,踮脚尖伸手,抓武康的钱袋。由于海拔原因,小手够不着,直接嘟起嘴。武康马上赔笑,扯缰绳侧躺,与马背成直角。
扯下钱袋,跑向人群里,二牛带保镖护卫。到妇人跟前,拿出二两银子,又拿出二两。放在妇人手里,轻声安慰:“四两银子,抵四贯铜钱,找郎中抓药。我买下大猪,小猪你们留着吧”
众人目瞪口呆,呼吸有些粗重,妇人看着银子掉眼泪。九娘站起起身,呵斥冲众保镖:“都愣着做啥,过来抬猪啊。”
保镖涌进院子,抬母猪出来,麻绳拴车板上。九娘气呼呼上马,瞪武康两眼,钱袋直接没收。这个败家娘们儿,一窝猪加起来,也不值一贯钱,您老开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