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文的最后部分,是李九的感慨:呜呼!节钺之贵,命屈於生前;典册之崇,礼符於不朽。昭昭有灵,知我斯意,昭昭复魄,闻予此言。武康窃以为,此乃假惺惺,人都没有了,说这些毛用。
追赠于志宁册,已经宣读完毕,小心翼翼折叠。双手恭敬的托着,交到于立政手中,话语颇为沉重:“生老病死为常情,人死不能复生,请匡时兄节哀。于公年近耄耋,同时无疾而终,可以称为喜丧。”
于立政接册文,向着皇城方向,恭敬的三叩首。然后声泪俱下,感谢皇帝恩情,带动家眷痛哭。按照朝廷惯例,他要在三天内,写篇《谢追赠父表》,交予使者带回。
此乃礼尚往来,朝廷追赠死者,后辈感谢天恩。武康温言安慰,等到立政止哭,提出灵前拜祭。跪在灵位之前,背诵哀悼祭文,召唤戏精加身。背诵不到一半,悲伤油然而生,很快泣不成声。
王勃写的太好了,于立政再次痛哭,祭文朗诵完毕,他俩都成泪人。大概半刻钟后,于家四个子嗣,轮番开始安慰。表演终于结束,武康能感觉到,于立政众父子,已然好感倍增。
此乃文人效应,必须心悦诚服,之所以敬重文人,正是这个原因。任婺州刺史时,给朝廷的奏疏,由骆宾王代表。婺州人民的生活,本来如同非洲,到了宾王笔下,马上秒变欧洲。
李九看到奏疏,自然龙颜大悦,加了很多印象分。王勃这份祭文,绝对不同凡响,写的感人至深。博取于家好感,区区二十贯铜,绝对不会亏的。
立政是虢州刺史,为了照顾父亲,年前辞官回家。以李九的德行,等他孝期结束,会提拔他当官。肯定会是京官,至少九寺大夫。于家根深蒂固,不奢望成盟友,也不能成政敌,多个朋友多条路。
众人来到院中,立政态度很好,介绍四个儿子。互相认识了,他回到后院,拿来锦缎包,交武康手里:“大人临终之前,特意交代立政,此物交给楚公。也请楚公稍等,最迟明日午时,谢表准备完毕。”
感觉不大科学,志宁应该恨我,怎会给我东西。此时不便多想,小心收进算袋,煞有介事告辞:“以燕公的功绩,理应陪葬昭陵,皇后也曾劝谏,可惜没有结果。先不说这个了,武康先行告辞,明日来取谢表。”
这是睁眼撒谎,于家却很感激,老迈的于立政,亲自送他出门。武康回修真坊,拿出锦缎小包,迫不及待打开。竟然是封书信,淳风说的益处,指的就是这个?
拆开信封查看,不禁瞠目结舌,短短的六个字,楚魏不可同食。字体毫无美感,书法严重走形,感觉苍白无力。如果所料不
差,应该是于志宁,弥留之时所书。
死前给我写信,他想表达什么,楚魏不可同食,又是什么意思?楚魏又指什么,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和魏国吗?历史上这两国,确实互相攻伐,好像很少结盟。两国不能同食,倒也说得过去。
那么问题来了,和我有何关系,着实令人费解。不知过了多久,脑中闪过灵光,不禁眯起瞳孔。我爵封楚国公,外甥女贺兰氏,爵位魏国夫人。难道楚魏二字,是说我们两个,不能一起吃饭?
太过匪夷所思,嘴角扯出苦笑。我们俩的关系,现在势如水火,哪里有的吃呦。自嘲的摇摇头,算袋拿出火折子,烧掉那张白纸。纸上的六个字,暂时铭记于心。
论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燕国公此举,必然藏着深意,说不定能救命。他还真猜对了,在不久的将来,就是这六个字,救了他的小命。
明日要去于家,不能离开长安,也不想宅在家。首先吩咐钱顺,西市买些烧鸡,再打几壶好酒。既然远离长安,不管佛祖生辰,必须打打牙祭。一月没有吃肉,快把我馋死了。
饭食有了油水,三人胡吃海喝,吃完各回各家。武康换上官服,整理好衣冠,去皇宫转转。李九巡幸洛阳,留下太子监国,既然回到京城,有必要去报道。毕竟还兼任着,太子右崇掖卫率,不能甩手不管。
离开修真坊门,步行来到西内,直接前往东宫。先去崇掖卫坊,找到两个副率,过问监门工作。确定并无遗漏,去丽正殿找李弘,遇到司尉少卿杨思俭。
得到搞笑消息,他又拎着饭盒,去找公主聊天了。武康准备离开,思俭让他留步,压低声音说:“公主的生母,与皇后不和,太子与之亲近,恐惹皇后不喜。都怪杨某无能,屡次劝谏无果,只能劳烦楚公。”
那两位小公主,是萧淑妃所生,媚娘为昭仪时,常被萧氏欺负。思俭的担心,貌似有道理,武康不在意,和颜悦色道:“咱们本是亲戚,表兄不要见外,喊我字号就行。皇后心胸开阔,不会因此迁怒,表兄可以放心。”
媚娘的母亲杨氏,与杨思俭祖父,是同胞亲兄弟,所以这声表兄,倒也说得过去。思俭颇为受用,脸上有了笑容,改口喊其变之。两人寒暄片刻,再次建议表弟,找时间劝太子。
武康懒得敷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表兄邀请,这就去找太子。告别杨思俭,从东宫去南衙,去西边掖庭宫。来到宫人区域,望着空空院子,暗骂自己傻缺。
那两位小公主,早在去年年底,就被李九释放,搬进了公主苑。当初应对薛氏,还是我提议的,怎么就给忘了。正欲转身离开,忽然间想起来,自己的官职中,有知内侍监事。
李九那个混蛋,故意恶心乃翁,让我管理太监,把我当太监吗。小声的吐槽着,往南去内侍监,既然有了职位,也过去看看吧。沿旁边小路,路过小院落,赶紧捂鼻子,臭气熏天的。
正欲快步离开,听到妇人喝骂,声音尖锐嚣张:你个小贱蹄子,出身大户人家,不会刷马桶吗?老娘告诉你,今天刷不完,不许吃饭睡觉。哭什么哭啊,委屈你是吧?去找楚公说,是他吩咐我的,要好好教训你。
武康有些懵圈,我就是楚国公,关我什么事呀?开啥国际玩笑,我多高的身份,会针对小宫人?这锅咱不背,迈步走进门,为自己正名。不大的院子里,马桶堆积如山,看着有些吓人。
堂屋前小空地,有个素衣女官,长的也像马桶。右手拎着藤条,左手掐马桶腰,模样凶神恶煞。旁边蹲个妇人,身材婀娜纤细,手里拿着毛刷,努力刷着马桶。
女官呶呶怪叫,藤条再次扬起,武康眉头微蹙,捂嘴沉声干咳。藤条没有落下,宫人陡然转身,猪脸瞬间谄笑。扭着肥硕身躯,小跑过来见礼:“奴奴参见楚公,这里臭烘烘的,您可是贵人啊,会污您的...”
武康摆手打断,看着眼前背影,感觉有些熟悉。想不起是谁,看向胖女官,不冷不热问:“这个妇人是谁,我何时吩咐你,要好好教训她?你这小小女官,诋毁我名誉吗?”
眼神太过凌厉,女官马上色变,藤条落在地上。不到半分钟,冷汗簌簌落,脸红成猪肝,说不出半句话。武康再蹙眉头,懒得与她计较,直接吩咐道:“通知李德林,马上来见我。”
女官忘记行礼,忙不迭的点头,吓的撒腿就跑。又被门槛绊倒,不敢大声惊呼,爬起来接着跑。武康嗤之以鼻,来到宫人身边,见她低头不语,放缓声音询问:“看你背影眼熟,我们俩认识吗,你把头抬起来。”
头垂的更低了,武康自讨没趣,别这么害羞嘛。准备继续问话,突听婴儿啼哭,对面屋里传来。忽然想到什么,陡然蹲下身躯,大手掐她下巴,强迫她抬头。
见到冷漠俏脸,不禁短暂愣神,上官庭芝的妻子,上官婉儿她妈,怎么刷马桶啦。很快怒气上涌,厉色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交代掖庭令,多多照顾你们。为何沦落到此,不要装聋作哑,现在给我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