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长公主抬起头来，眼神深深的望进白释言的眼底，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一股子迷惑了白释言无数次的、混合了沧桑与哀怨的神色：“释言，深宫寂寞，我很想你。”

    这样的一句话，曾在白释言的心间产生过无限的回响。或许正是因着这样的一句，白释言在她展露了残酷阴狠的天性，对着她曾经最好的友人、他的母亲动手后，仍无法在自己两次有机会动手的时候，一狠心死死掐住她那天鹅一般修长细弱的脖颈，彻底结果了她的一条性命。

    可是现下里当她说：“释言，我很想你。”白释言只觉得这是全天底下最最残忍的一句话，比她所做的所有手染鲜血的混事更为残酷阴毒。因为她只用这看似至温柔的一句话，就彻底断送了全天下此刻最为渴望着静好幸福的二人之希望，从她说出这一句话的那刻起，这样的希望就被彻底断送了，那曾经已近在咫尺、只要稍伸一伸手便可触碰到的幸福，就这样眼睁睁的在白释言的面前，远去了。

    如果早知道这样的局面，让白释言再重新选择一次，他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着长公主走？他是不是会不顾一切，一门心思只奔去顾迩雅的身边，从此不再理会这世上旁的任何事？

    如果，如果。

    简单说完了这样一句话的长公主，以她的深沉心机，当然也知道一向里有些懦弱的白释言现下里定会经历好一番震惊和挣扎，还给不了她任何答复。这会子也没有任何逼迫于他的意思，便立即唤回了左右侍从，扶着她小心翼翼的重新登上了马车，车轮滚滚的就此离去了。

    本来仍清朗着的天气，在白释言的眼里看来却是一片昏天暗地，让他自己也瞧不清楚眼前的路，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纵了马从小树林里走回了道路上。

    甫一抬头，他便望见了方才心底最迫不及待渴望见到的、此时却最不想面对的那个身影，带着他最为喜爱的明媚轻笑，一路策了马，伴着马身的跃动她自己的小小身躯也在轻巧跳跃着，像是春日里那一下一下轻点在花朵儿从中的可爱小虫，向着自己行了过来。

    “迩雅……”白释言怔怔的望着她，以她根本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唤道。

    此时白释言想做些甚么呢？他不知所措，他的心里怕极了，怕去面对这他根本无力处理的复杂局面，怕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商量求助，怕从此永远的失去了她。他不愿再想，只想像个懦夫一样埋头逃开去，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一场，听她仍愿意温温柔柔的对他说一句：“释言，别怕。”

    可是，他还有这样的资格吗？他真能够懦弱的把这复杂的局面和全部的压力，一股脑全抛给她、转嫁于她柔弱的肩上吗？

    “释言，可巧在这里遇到了你。”顾迩雅只觉得白释言不知怎的、傻愣愣的有些好笑，哪里知道他方才刚刚获知了何等震惊的消息，微一脸红的笑道：“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迩雅的本意想着，在安王宫里寻到了白释言、找一处僻静宫室，掏出了怀里的半只瓦罐，好好细致的对他讲述一番幼时的那个故事，让他好好的履行了自己幼时所做的承诺。只是没有想到，在春日午后的暖融阳光中，在街巷小道的灰瓦墙头之下，就这样遇到了白释言。

    一阵轻柔的春风吹过，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和初苏醒植物的清新，顾迩雅发现自己一刻都不愿多等，生怕再无端生出了甚么变故。

    所以，她决心就在这灰瓦墙头之下，从怀里掏出了那小心珍藏的半只瓦罐，笑着向白释言问道：“释言，你可还记得它？”

    顾迩雅怎会想到，到底，她还是晚了一步。

    只是略晚了小小的一步。

    顾迩雅就带着午后春风一般的轻柔笑容，暖暖的对白释言说起了幼时一起制陶土瓦罐的故事。她不会知道，这个故事深植于白释言的心底如她一般，一丝丝细处也不曾浑忘了去。只是白释言怔怔的望着她，一点也不忍心打断了她，只想让她把这个故事讲得长一点、再长一点，让他的一生都在这个听她讲故事的场景中度过去才好，他只要静静的望着她的脸庞、听着她的声音，就这样甚么都不做就好。

    因为他知道，一旦她讲完了这个故事，说完了他幼时就着半只瓦罐、许定了她终身的那个承诺，自己就不得不摆出了一张冷脸来，混账的对她说：“幼时的一句顽笑话，哪里能够做得真？”

    然后，调转马头不再回首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