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也无论何种状况之下,接下来的一番话都只会让梨庭伤得彻骨,待得她稍微缓和一些又有何意义?还不如一并说出了结便罢。
那年轻军士点点头,便把小心揣在怀里、像自己生命一般珍惜保护着的物件完整的掏了出来——那是梨庭不久前刚刚送去了给唐璟的玉佩,只不过现在已经狠狠碎成了四五块,还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污。那军士开口道:“唐将军的意思,本来是想拨一小队精兵,护送着公子悄悄自府里早已留出的密道撤退而去,将军说,想来长公主事后多少会看着梨庭公主的情分,或许会愿意放了公子一条生路去。只是公子抵死不愿,虽我们公子平日里看着是顶温和的性子,但到底还是将军的骨血,天生有那杀伐战场的血性,誓死要跟着唐府众人共存亡而不愿独自苟活。长公主有备而来,虽然唐家将士上下齐心、尤为英勇,但到底寡不敌众,这一战恁的是惨烈……”当说起了这一战的情况,那年轻军士的一双眼里,止不住的透出了一股子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看起来即便是他保住了一条性命,他的后半生也会在这种恐惧的折磨之下日夜难安了。
强自控制住浑身的颤抖,那军士才能接着往下说道:“平日里一向温润如玉的公子,战至最后体力将尽的时候竟然仰天长笑,说着好好好!这痛快的一站当真叫人浑身畅快,不枉此生了!一支重箭狠狠射来,倒是公主所赠、公子一向珍惜揣在胸口的玉佩先是救了他一遭,只是这玉佩在重箭的力道之下竟被击得四分五裂。然而随后,一支支的重箭接连不断的射来,再加上近身战不断砍下的刀剑,公子的平安也就不是公主的一块小小玉佩所能保得的了……公子毙命以前,牢牢抓着我的说,说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唯有公主,让我不准死,无论如何要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把这玉佩亲手交到公主手里,把公子最后的话带到,让公主不许复仇,平安喜乐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便罢!至于那一生已尽之时,公主的墓碑上夫婿之名并非我们公子……公子说,他亦是准了。”
话言及此,那年轻军士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梨庭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忽然一瞬之间站起了身来,倒叫身边一直扶着她肩膀不叫她倒了下去的宫女一愣,全然没有防备之下,根本来不及阻止梨庭像支离弦之箭一样竟是匆匆跑了出去。路过那年轻军士身边之时,梨庭一把夺过他手里握着的沾满唐璟血污的玉佩,便再没有一刻停留,头也不回的向着宫室之外跑去了。
梨庭哪里还能记得,自己的身上是至为轻薄半透着的就寝衫子未换,一双脚上也根本来不及踏上任何一双鞋履、就这样光着,一头未及梳髻的长发在夜晚带着浓重湿气的凉风里吹起来也是发沉的样子,就像梨庭的一双眼里毫无生气一般。头脑里空空的,浑身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足足的,竟让梨庭就这样光着一双脚,一路直跑到了唐将军府门前才停下。
直到站在了唐将军府的门前,梨庭才觉出了一股子怯懦来,她远远的望见府里火光冲天,虽长公主的军队已经撤退了,但随着那火箭而生的熊熊烈焰犹未熄灭,似要将整个将军府焚毁殆尽才肯罢休。梨庭不知道若自己往深处走去,会在眼前展开怎样一副惨烈的图景。
然而随着梨庭剧烈的一阵奔跑、又蓦的停了下来,她怀揣在胸前的玉佩其中一块狠狠掉落在地,梨庭赶紧蹲下身子拾起,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唐璟血污的那一瞬,不再犹豫,用着毕生最大的勇气向着唐将军里走去。
当梨庭再度醒转过来,吃力的睁开了自己的一双眼,已是三日之后了。她艰难的转动脖颈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了长公主的宫室里。
她并没有失却记忆,还能想得起在陷入沉沉昏睡之前,自己是不歇气的一路跑到了唐将军府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去把唐璟的尸身捡了回来。
只是奇怪,所有的一切事态发展都记得如此清楚,可见自己的脑子并没有糊涂,为何那晚唐璟的尸身到底是以怎样的一副状态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却是半分印象也没有?
梨庭一阵心慌,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的去想,也只能引发一阵极其剧烈的头痛,始终想不起那晚唐璟的样子来。那时小小的梨庭还不懂得,那是人体在面对着难以承受的巨大伤痛之时,最后的自我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