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好不容易入睡的顾迩雅的安眠,而这绢子交到了旁的任何人手里,哪怕是再细心、服侍人经验再丰富的侍女,顾夫人都是放心不下的。那里面,塞着对这个世界带着无限好奇、总想去看天地广阔的往事,安国满堂文武估计没有一个官员能够料想到,顾将军真能对自己的小女儿纵容到了这个地步、愿意带了她去上得沙场罢?只为满足她看到一切、懂得一切的那份好奇,只为让她顺着心意长成了她真正想要成为的样子。第一次上得沙场之时,顾迩雅到底还是个年纪太幼的小女娃娃,看着漫天黄沙的战场之上,再大的风沙也没能掩盖了那淋漓的鲜血、可怖的残肢,她如何能够不害怕?小小的她伏在顾将军的肩头,甚至来不及闭上眼,就被那直冲入鼻端的浓重血腥味给呛得不行,奔波日久没有怎么吃下东西,一口黄黄苦苦的胆汁尽数吐在了顾将军的铠甲上,顾将军也并不嫌脏,也并不嫌带着这个小女娃娃是甚么麻烦或累赘,只是问道:“还愿待在这里么?”顾迩雅到底是出身将门,或许血液里天生流淌着那样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和野性罢,这会子纵然自己已是难受得不行、怕得不行,可不知怎的,她就是直觉的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如果跨越不过这道坎,缩回了自己一向习惯的那个铺满了暖暖阳光和甜蜜果儿的小世界,那么自己从此以后的眼界,就只能和其他所有贵族女子一般,局限在一间小小的闺房之中了。所以她一擦嘴角,倔强的冲着顾将军点点头:“待!”顾将军又问:“那么下次,还来么?”顾迩雅的一张小脸虽因吐得难受、早已是苍白如纸,却丝毫没有影响了那小脸上始终带着坚强而坚定的神情,她朗声答道:“来!”顾将军仰天爽朗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们顾家的女儿!”从此之后的一次次,沙场之上,顾将军英武的身躯之侧,都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的父亲的温柔,不是一味的娇宠,而是用巨大的包容和不拘一格的眼界,去带顾迩雅早早的看到了整个天下,让她的世界变得那样广阔。
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所有往事,塞满了顾迩雅成长岁月里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点滴。让她过往所有的回忆,幸福得发沉,沉到了可以抵过整个世界的重量。
梨庭赢了。
顾迩雅呆呆的坐着,发现自己彻底输了。这一次,无需甚么人来用蛮力强掰开她的手,她也会主动的放开白释言的手了。
方才,白释言已经穿越了一切、正向着她伸出来的一只手,空落落的悬在了半空之中。顾迩雅呆呆的望着,原来,白释言的手是那样好看啊,自己瞧着那熟悉的形状,还能想象那些手指携带着怎样的气息,有着怎样令她安心的温暖。可现在,顾迩雅只能望着,没有任何人挡在了她和白释言之间,也没人拿了厚厚的砖在她和白释言之间筑起了一道墙,她和白释言的那一只手,却是永远不会再牵起了。
因为……她再也没办法去回应白释言向着她伸出的那一只手了。
她只能颤声向着梨庭问道:“我的父母……他们在哪里?”
时间每往前行进了一点,情节每往前推进了一点,梨庭神色里的骄傲,就又比前一个瞬间更添多了几分。因为她无比满意的看到,整个故事都一丝不乱的按照她预设好的发展着,甚至每个人的每一反应,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语,和那话语之中承载着的细微语气,都如她先前所料想好的一般,没有半分的偏差。
这个世界,变作了梨庭的乐园。所有的人,变作了任梨庭摆布的人偶娃娃。多么好,多么愉快。
梨庭开心的笑了,那样的笑,却让梨庭看上去显得更小了——唯有在这样的笑容里,梨庭不像一个沧桑的老人,而像一个无邪的孩童,带着天真的残忍、懵懂的可怖。
只有孩童,才会这般的残忍。因为他们好似并不知道自己的玩乐带着怎样的力量,会怎样现实的摧毁了对方的人生,带来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沉甸甸的结局,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出手。
梨庭根本不屑于回答顾迩雅的问题,只是对着白释言灿笑着:“跟我走,就能获得你想要的答案。怎么样,要跟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