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强撑着脖子,才能顶起了那满头的华贵首饰。那样吃力的姿态,就好像一个偷穿了母亲衫子的小女孩,那一身再美丽、再奢华,却总能让人一眼瞧出那并不真正归属于她所有,是她逾越了自己的年纪和能力,去强行抢来的、偷来的。因而套在这一身的装束里,总会显得束手束脚,那样的情态让一旁真正能看懂她的人总想要问上一句:累么?
这样的矛盾,甚至显出了一种荒诞来,让白释言的心底里即便对梨庭再为痛恨,却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种可怜的感觉来。那样一个在夜色中也闪耀着刺目金光的背景,却叫白释言想到了那个初见之时一身至简陋不过衫子的小女孩,怯生生的,藏在桌下像只怯懦的小兔儿,直到凭着小动物一般的本能,觉察出面前这人当真对自己是温暖的、无害的,才会露出了那样一种至为干净的、独属于还没经受过任何污染孩童所有的天真笑容来。
那个笑容,到了现在也依然存留在白释言的心底。不知怎的,在这夜忽然冒了出来,不断晃悠在白释言的眼前,与梨庭那吃力顶着一身皇袍金冠奔跑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跑了好长一段路途,本来已忙碌了一整天的梨庭,却也不知道累一般。许久之后,梨庭才在一间不大的宫室前停下,将那些子本来重重把守在宫门口的守卫侍女们尽数屏退,自己孤身一人一刻也不停留的,几乎是扑入了那宫室之中。
可见梨庭心底那欲望的火焰,还在不断的灼烧着她啊。
白释言抬眼一瞧,心里一惊——
这里……竟是那孩子的宫室啊。
那个……他与长公主所出的孩子。那个长到了数岁之大,他却还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孩子。
白释言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个孩子,曾在他的心里生出了重重山峦,那山峦的四周都氤氲着浓郁的烟瘴,让他深陷其中,将他与他真正渴求的一切深深的隔绝开来。
但,他到底只是一个孩子。于他而言,当他长到了能够懂事的年纪,当他能够明白自己的诞生,承载着一个女人深切的欲望,和一个男人由此而生的痛恨,他该怎样去面对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展开的人生?该去怎样理解自己出生的意义?
白释言到底是于心不忍。不顾整颗心都微微有些发颤,还是跟在梨庭的身后,踏入了那间宫室之中。
还未待得白释言走到近前,就已听得梨庭那带着不浅醉意的尖厉声音传来——也不知她今日当真是出于太过高兴,还是旁的甚么心情,到底饮下了多少酒去,在夜色中跑了这么长的一路,带着寒意的清冷夜风竟是一点也没能稍稍吹散了她的酒意,让她能够稍微的清醒过来一些。
还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想清醒呢?
于是白释言只听得她尖厉的醉问道:“你睁开眼睛好生瞧清楚,我,可是和你的母亲一样美?”
白释言顺着梨庭的声音,悄悄走到那宫室的一角。原来梨庭已经直扑入那孩子的寝宫,把已经入睡的孩子从床榻之上一把扯了起来,不顾孩子还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股脑的猛烈摇晃着他的肩膀,也不管那孩子在半梦半醒之间是否听得懂,只管向着那孩子发问。
孩子早已是吓得懵了。根本不明白这个满身酒气的疯女人所为何来。
梨庭却根本不管这些,还在对自己的问题反悔:“不不不,你要瞧的是,我可是比你的母亲更美?你仔细瞧啊,瞧我的脸,我的脸更年轻,不会被皱纹打败,一丝皱纹也没有的。你瞧我的皇袍,我的金冠,可是美极?可是衬得我面色更好?这些可都是你母亲没有的,都是你母亲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这一番话说到后来,白释言却听得,梨庭那带着醉意的声音,变作了满满的哭腔,她悲戚的哭着不断摇晃着那孩子的肩膀、对那孩子喊道:“你瞧啊,你瞧啊。”
那样的一种委屈,好似她不再是那朝堂之上骄傲笑着接受着众臣的朝贺、新登基的大雍皇朝的帝王,而是一个和面前这男孩一般岁数、亟需着懂她心思的大人来安慰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