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平用戏虐般的口吻低声道,“快快请起吧,德川殿下,我是织田家的家臣,可受不得如此大礼啊。”
听到雨秋平没有用“竹千代”,而是用“德川殿下”来称呼自己的时候,德川家康浑身上下猛地颤抖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
“我原以为我们是好兄弟。”雨秋平不愿意再多看德川家康一眼,而是把头扭向了另一边,絮絮叨叨地低声道,“我原以为德川家和雨秋家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我们在15年前就认识了,当时我们还是两个少年。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再冈崎城外初见时的模样吗?”雨秋平说着说着,嘲讽地笑了两声,“我真的以为,我们会一直是好兄弟。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来看待的。”
“所以我愿意翻山越岭、不远千里来支援你,走了快一个月呐。这一路上有多难你知道吗?可是我一刻都不愿停,因为我担心你,担心我的好兄弟,我每天都恨不得走得再快一点,能早一点来支援你。”
“我拿你当兄弟,也把三郎他当做亲侄儿来看。所以即使我当时兵力不够,即使武田军是那么强大,我也不敢把他带到战场来,而是让他去设乐原。不为别的,就是爱护他,怕他在决战里出事。我害怕如果他因为我的命令出事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交代。”
“我拿你当兄弟,可你呢?”雨秋平说了一长段话后,忽然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德川家康的双眸。然而,看了几秒后,他就再次扭过头去,面朝着窗户的方向,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你把我当什么?工具?还是弃子?利用完了就可以扔掉的那种?”
“不是!”德川家康匆忙开口反对,却被雨秋平粗暴地打断道:“你给我闭嘴!”
“你为了自己的
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我,抛弃一个为了情谊不远千里赶来支援你的好兄弟,让他独自面对武田军的大军。”雨秋平摇了摇头,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我担心三郎出事,我不愿意看到他出事,不想带他涉险。而你呢?你心里有想过殇儿吗?你知道在三日町盆地上殇儿他有多危险吗?他在的那个连遇上了武田家8000战兵,全连阵亡七成,存者人人带伤,殇儿他的具足都被打烂了!他站在第一排扛了好几轮齐射,差一点就没命了啊!你有考虑过他吗?你恐怕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的利益,那么多人都死了。龙子,信实,一矩,长赖,还有那么多兄弟,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永远地不在了。我原以为,他们的奋力拼杀是有价值的,我的千里增援是有价值的,因为德川家得救了!结果呢?”雨秋平怒极反笑,狠狠地抽出肋差,往德川家康和雨秋平身前的榻榻米上插去,把榻榻米捅了一个窟窿,也让德川家康吓了一跳。“结果德川家根本就不会有事,你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你早就把德川家的退路都铺好了,要么武田要么织田,稳坐钓鱼台,拼的却是我雨秋军的命!”
“你的自私和你的利益,让他们的牺牲变得可笑;让雨秋军的奋战变得可笑;让我为了兄弟情义心心念念的千里支援变得可笑;让我们两个十五年来的情谊变得可笑!我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傻,我自己视若珍宝的友谊,在你眼里不过是为了利益可以轻易抛弃的弃子!你知道吗,在我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城后,我感觉我为你、为德川家做的这么多事情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雨秋平的脸上露出了德川家康此时都未见过的古怪表情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就像读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冷笑话一般。
“我早就该明白,你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好人,而是个阴险狡诈的乌龟!”
“红叶…不是这样的。我也真的很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雨秋平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德川家康明白如何解释都于事无补,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如果你我二人都只是乡野村夫,我愿意与红叶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因为我真的很欣赏红叶。”
“只是我不仅仅是一个人,我是武士,我是德川家的家督,我肩负着德川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责任。”德川家康十分艰难地开口,“身为武士,就不该再有人的情感了。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先以德川家的利益为重,不可能让个人私情凌驾于家族利益之上啊。红叶不也是这样吗?”
“如果所谓的家族利益就是抛弃同伴的话,这样的利益,我不要也罢。”雨秋平冷漠地摇了摇头,“以这样的方式维护家族,人心会散的。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为了家族利益,自己随时都可能成为弃子,这样的家族又有什么意义?谁会原以为这样的家族效力?”
“不管如何,这次真的非常抱歉…是德川家康对不起雨秋治部。但是那个竹千代,是真的真的很珍视和红叶的友谊…”德川家康被雨秋平驳地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都变了调。
“不必了。出于朋友间最后的情谊,你这次的如意算盘我不会向主公告发的。”雨秋平冷冷地低声道,同时用手握住他插在榻榻米上的肋差,缓缓横移,割裂了榻榻米,在德川家康和雨秋平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再见便是陌路人。”雨秋平说罢,淡淡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只留下德川家康一个人怔怔地跪坐在那里。
半晌后,这个许久没有哭过的男人,脸颊上淌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