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当年那位替在下摘掉眼睛的大夫还不在了。”直江忠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眼罩,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有空回去谢谢他老人家,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啊。”
“老人家身子骨可硬朗了,一定没事的。”雨秋平笑着宽慰了直江忠平几句,“我倒是更挂念骏府城的蹴鞠场啊。马场信春当时一把火给骏府城全烧了,那些蹴鞠场估计都没了吧。大膳大夫也不喜欢蹴鞠,估计也不会再建了吧。”
“那里可满满都是回忆啊。”雨秋平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仰头望着天花板,“第一次遇到家督殿下,就是在那里。那可是改变了我一辈子人生的事情啊。”
雨秋平和直江忠平两人感慨着,忽然发现雨秋殇和直江登平都没怎么说话。雨秋殇这孩子沉默寡言,不说话倒是正常。但是直江忠平平时一直是个话痨,此刻又为何这么安静呢?
“成元丸,你怎么了?”雨秋平于是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把目光投向了直江登平,“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可是岑儿不理你了?”
“殿下说笑了。”直江登平闻言摇了摇头,可是却没有因为雨秋平的笑话而笑出来,脸色已经有些凝重。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这里也没有外人。”雨秋平看出直江登平似乎真的有些心事,于是便直接开口问道。
“在下位卑言轻,而且这些本来也不是在下该思考的事情…”直江登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在雨秋家里,哪有什么位卑言轻?想说就直接说。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不像样啊!”雨秋平笑着打趣道,同时用鼓励的眼神望着直江登平。
在雨秋平的诱导下,直江登平皱了皱眉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筷子工整地摆好,随后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地对着雨秋平道:“在下斗胆进谏,不应该保留纪伊国人众和寺社的兵权。”
“哦?”直江登平的话让雨秋平、直江忠平和雨秋殇都为之一愣。这个问题,其实在雨秋家内也存在着争论。不过在雨秋平拍板之后,便没有人再提出反对的意见了。现在将近过去了两个多月,直江登平忽然旧事重提,想必是有他自己的思考吧。
“在下苦思良久,也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心中所想,于是在下生造了一个词,叫‘窗口期’。”直江登平顿了顿,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个窗口期,就是指一片领土刚刚经历政权交迭、大规模战乱等颠覆性的活动后的那一段宝贵的时间,就好像一个到访者刚刚打开了屋子的窗口一样。”
“由于刚刚经历战乱、征伐、政权变换,那片领地内必定人心惶惶。百姓和武士们都慑于新贵的武威,不敢轻举妄动;由于旧有的势力和体系刚刚解体或是遭遇重创,也暂时无力抵抗新的当权者;新掌权的势力与原有势力完全陌生,也不会存在裙带关系等制约;而整片领地内的人也普遍接受和认可通过强有力甚至是武力的方式来推进目标。在这宝贵的一段时间内,是当权者权威最高的时期。在此期间,无论是对原有的秩序体制推行改革还是进行利益的重新划分,当权者都是最有力也是最得心应手的。”
“可是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期,当权者再想大规模改革和变革原有的秩序体制就难了。一方面,靠着战乱与征伐所建立的武威已经随着时间淡去;而旧的利益阶级也缓过劲来,重新掌握了强大的资源;官府与地方沾亲带故,彼此都有利益关系;而和平已久,想再动刀兵或是用强硬方式来推行改革也必定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这个时候,当权者想改革根本体制可是比登天还难,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点改革都会触碰无数人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无数大规模的变革,都是战乱结束新政伊始所推行的,因为那时正是窗口期。而想在太平年代改革,却总是遭到各方的阻挠,最后无功而返。可以说,一个政权或是体制能走多远,未来发展的上限在哪里,其实就取决于新势力能在窗口期做出怎样的变革,奠定怎样优越的体制。”直江登平说完这么一长段话后,抬起头来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现在雨秋家在纪伊,就正在挥霍来之不易的窗口期。如果现在没能收回他们的兵权,以后可就难了啊。”
雨秋平听完直江登平的话后,久久没有言语,而是望了眼深受震撼的直江忠平和雨秋殇。半晌后,他忽然一笑,用手拍了拍直江登平的肩膀,轻声道:“成元丸,哦不。以后不能再叫你成元丸了,该叫你登平了。”
“小小年纪,已经有这般见识,再也不容小觑了。”雨秋平郑重地和直江登平对视着,同时低声道:“雨秋家这么多后辈,登平你是其中的第一人。你放心吧,你说的话我早就考虑过了,不会让你们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