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只是为他们打点了上阵的行装。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红叶殿下报仇。
与三郎现在还能记得他四岁时的事情——那年饭盛山城被松永久秀偷袭,他点燃了饭盛山城和城下町,肆无忌惮地乱捕。与三郎一家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几乎抛弃了家里大半的积蓄,躲到了远处的村落。可是等他们盼望已久的三好军回援后,却迎来了另一场乱捕——因为三好家准备弃城而走了。这一次,与三郎一家没能躲过去了,爷爷奶奶想要护住家里人过冬的口粮,却被乱兵直接砍死,母亲也被打断了一条腿。当时他的父亲文助就带着三个孩子们藏在灶台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奶奶被杀死,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出,只是默默地流泪。当时的与三郎觉得,父亲就是这世界上最窝囊的男人了。从此以后,他一直瞧不起自己的父亲,甚至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愿给他。
三好军走了,严冬又来了。住在被大火烧毁的面目全非的破屋里,饥寒交迫的与三郎一家马上就要挺不过去了。家里甚至还又来了两波强盗,将仅剩的口粮全数抢去——即便如此文助也没有敢抵抗哪怕一下。在家里断粮的第三天,与三郎已经饿得头昏眼花,隐约间似乎听到了隔壁邻居要求易子而食的请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与三郎后来没有被煮熟,可能是他那懦弱的父亲终于坚持了一次吧。
第四天,红叶殿下来了。与三郎还记得,饿了那么多天的他第一次吃上一碗热粥时的幸福,那简直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东西。他也还记得,无数脑袋上插着纸红叶的士兵们帮他们抢修过冬的房屋,给他们派发粮食、药材和生活用品。全托红叶殿下的福,与三郎一家活了下来,无数饭盛山城里的家庭也都活了下来。与三郎甚至还记得自己见过来走访饥民的红叶殿下——不过家人们都说他肯定记错了——但是与三郎就是觉得自己见过,还给
家人们绘声绘色地描绘红叶殿下的模样。与三郎一直盼着哪一天,他能再次看到红叶殿下,确认他的长相和他记忆中的一不一样,就可以向家里人证明他小时候说的话不是假的。
不过他等不到那一天了,红叶殿下死了。哪怕枫叶山城十余万户家庭几乎人人都供着他的长生牌,他还是死了,被那个叫织田信长的混账主公害死了。
在真相传遍全城的那一天,与三郎和他的两个兄长都是气得恨不得把牙咬碎,毫不犹豫地想要响应红叶殿下长子的号召,加入为红叶殿下报仇的市民志愿军。可是他们本能地担心起来——担心起他们的父亲——以文助的性格,肯定会阻止他们去打仗的。父亲可是懦弱地连爷爷奶奶死在面前都不敢还手啊。
可是出乎三兄弟意料的是,从街道上回来的文助带回的并不是他去集市上买的鱼肉,而是四份征兵确认表。识字的父亲已经在征兵处的人填写了他和他三个儿子的信息,要带着他的儿子们一起参军。
与三郎现在都想不明白,他那样一个胆小的父亲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勇敢。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城头却忽然响起了报警的号角声。与三郎吓了一跳,立刻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要面临战场,他的腿肚子也不禁开始打哆嗦。
“把这枚红叶插在头上。”他们中队的指挥官,涅槃备的普通士兵三井纯二,一个比较粗狂、满脸胡须的男人,示意他的队员们将之前分发的纸红叶插在了头盔的缝隙里,“这是我们红叶军的传统,是红叶殿下赐下的纸红叶。戴上这片红叶,就是向红叶殿下宣誓,愿意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再说一遍,你们这些志愿兵待会主要负责扔滚石、泪目、泼热油、救伤员就可以了,拼刀子的事情先交给我们这些当兵的来,我们都死光了你们再上!”三井纯二再一次向他的队员们强调道,同时不忘开了个缓解气氛的玩笑,“待会上战场了可别吓吐啊,要吐也往敌人的脸上吐,别吐在墙上!”
一阵哄笑后,第七中队跟着三井纯二的步伐向城上走去。与三郎和自己的父亲、两位兄长都分在了一个中队,他的二哥在列队经过他时还在与三郎的肩膀上拍了拍,低声道,“三郎,到时候可别给咱家丢脸啊!”
“放心吧!二哥!”虽然腿肚子还在打哆嗦,但是与三郎还是一挺胸收腹,以刚学来的姿势向与二郎敬礼道。同时,他故意别过头去不看他的父亲,让想要和他叮嘱几句的文助尴尬不已,只得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一切的轻松和信心都在与三郎走到城头的那一刻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这还是他第一次走上枫叶山城那10米高的城墙上,那开阔的视野和一望无际的天地令与三郎为之一振。还没等他陶醉于这壮阔的景象,他立刻便几乎吓傻在了原地——几乎在眼睛能看到的一切范围内,全部密密麻麻布满着张牙舞爪的敌军,五颜六色的旗号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连一丁点土地都看不到。整个大地仿佛一张巨大的白纸,被孩子随手用各色的色彩涂满,每一个墨点都是一个枕戈待旦的士兵。他努力地看,努力地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边,也看不全。
四十万大军…与三郎对此毫无概念,就像他对枫叶山城的大小毫无概念一样。亲眼所见的冲击,几乎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想形容眼前的景象,却发现他贫乏的词汇库根本不支持。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人山人海并不是一举夸张的话,而是见过这一切的人做出的最贴切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