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其中应该还有别的门道,只是自己没看出来。
椅子上还有最后一个妇人,沈母介绍道:“这是你四婶儿。”
“见过四婶儿。”这最后一个妇人,模样就拘拘谨谨,若是说的难听些,就是生做一副苦相,眉梢眼角具有些微微下垂,看上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见拜到自己,像受了惊吓似的,慌忙伸手要扶苏礼,但又想起规矩,忙收了回去,双手在衣襟儿上抓挠两下,好像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见人一直站在眼前没走,她这才想起见面礼,忙从身后的丫头怀里拿过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儿赤金缠丝嵌八宝的项圈。
苏礼刚要行礼道谢,就听二婶儿嗤地一笑道:“呦,四弟妹,这对儿项圈我怎么瞧着眼熟?哦,想起来了,是当年你有身孕的时候老太太赏的,说是给孙儿的,可惜啊,两胎都是女儿,放着好好儿的项圈儿没人戴,只能压箱底儿,这回算是好了,家里来了新媳妇,这项圈送侄儿媳妇刚好,盼着他们小俩口早得贵子,这样说不定侄儿大过了叔叔去。”
“二嫂,你想赶紧抱侄儿,何苦拿四弟妹说事儿,还说什么侄儿大过叔叔去,那也得叔叔能生出来才是啊。”三婶儿说了个一语双关的俏皮话,自己先扯出帕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三弟妹说得倒也是实话。”二婶儿也开始笑,引得身上的肉不住颤抖,苏礼都担心她用力过猛,把衣裳的线崩开可怎么是好。
“好了,长辈都见过了,咱们去院子里瞧嫁妆去。”
沈母的话提醒了苏礼,她忙从面红耳赤的四婶儿手里接过匣子,俯身行礼谢过,将东西都交给身后的丫头,这才跟在众人身后出去。
院子里一共放着八十抬嫁妆,苏礼陪嫁过来的丫头四下站着看着东西。
瞧着满院子的嫁妆,妇人和姑娘们都各自在心里合计,妇人寻思自家儿子能不能娶到个这么有家底儿的媳妇,姑娘们都在寻思,自己出嫁的时候,能不能置办得这么风光的嫁妆。
整整三十六抬的首饰,一水儿地用雕花红木盒子装着,如今都敞开着盖子,在阳光下闪亮地直灼人的眼睛,二婶假笑着上前拉着苏礼的手道:“瞧着你家宅子也朴素,家里人打扮的也朴素,没想到嫁姑娘倒是好大的手笔。”
“富贵不在面儿上,尊贵也不在打扮,这是我家老太太素日里时常的教导。嫁妆丰厚,首先是皇恩浩荡,是皇上、太后和皇后怜惜,其次是老太太宠惯,家中长辈亲厚,添得许多妆奁,最后是爹娘哥嫂疼惜女儿,这才置办得这样光景。”苏礼不好抽回手来,只得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捏得手心儿黏腻的都是汗水。
“是啊。”三婶儿也插言道,“侄儿媳妇面子大呢。可着京城也没见谁家嫁女儿有这般的体面,首饰摆设倒也不提,单单那两幅太后和皇后赐得手书,可就是天大的荣耀。”
“正是呢。”众人齐声应和,“新媳妇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吧。”
苏礼扭头去征求沈母的意见,她却面上淡淡地说:“你的嫁妆自是你做主的,用不着来问我的不过既然亲眷都想瞧瞧,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是。”苏礼俯身应诺,招呼丫头来帮自己开箱拿手书,半夏去放置刚才收的礼去,锦之也因为身子没好利索,给安排在了屋里候着,这会儿上前来的却是书雪和芷莲。
三婶儿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忽然高声道:“哎呦,瞧瞧这个丫头,出落得真是水仙花儿一样的。”又扭头对沈母道,“大嫂可真真儿地是好福气,讨了个这么贤惠的媳妇进门。”
她的言下之意大家全都听得明白,一般新媳妇的陪嫁日后都有可能成夫君的通房侍妾,若是那些个小心眼儿善妒的,都会故意挑些个面目普通的,免得被夫君看上眼。但是带来的全是漂亮的,却也未必就是好的,那许是弄几个狐媚子在自己房里,免得夫君去外头打野食,这样的倒也常见。所以这话表面是夸沈可大度,实际确实在说她心思重,刚过门就想着固宠争锋。
“三婶儿这话赞的倒是不错,可不是水仙花儿似的,水仙花儿靠水而生,最最是干净剔透,不沾染红尘的花儿。跟这丫头一样呢,这丫头名唤作芷莲,原本就是我家祠堂里头念经礼佛的丫头,我瞧着好硬是跟我家老太太讨来的,老太太开始还不舍呢,说好不容易寻了个有慧根且心静的,我央求了好久,才给了我带来,陪我礼佛诵经,也算是我家老太太疼惜我!”苏礼的言下之意就是,这是我家礼佛的丫头,你们莫要生出那么多腌臜的心思来。
三婶儿听了苏礼这番话,才又抬眼朝她打量几分,原本以为是个老太太和父母宠坏的娇小姐,没想到除了家底儿厚实,倒还是个懂事沉稳的。
“哎呀,你们还站着说什么话,不是说要看手书嘛。”二婶儿不耐地催促道。
“是,大家里屋请,去瞧瞧太后和皇后的手书卷轴。”沈母将众人都让进屋。
书雪和芷莲一人捧着一个卷轴进屋,苏礼上前拿着卷轴的一端慢慢展开,只见这幅是太后的手书,上面端正地写着:“尊长、亲平、爱幼,则家和矣。”
众人嘴上不住赞叹,又全都往前挤,想要离近了瞧瞧,也不知是被绊着还是被挤出来的,只见四婶儿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朝着卷轴扑过来,眼看就要合身撞上弄坏卷轴了,一旁站着的锦之合身扑上,将四婶儿撞到一旁,因为怕摔着她,硬是在落地前扭了下身子,自己的后背落地,将她好生儿地护在自己怀里。
四太太起身儿后面颊通红,一个劲儿地赔罪,苏礼这会儿已经让书雪将卷轴收拾起来,眼见锦之后背着地,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地摔出去,心疼的不行,那丫头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这一下怎么受得住,心里又庆幸,幸好撞过来的不是二太太,不然别说锦之身上有伤,就算是个好人都得被压得半死。
她今天的身份不能上前扶起锦之,忙使眼色让半夏将锦之扶进里屋。
沈母刚才悬着的一颗心,这会儿才落回肚子里,也不敢再提看第二幅字,忙招呼众人到前面花厅去吃酒。她自己走在最后,路过苏礼身旁的时候,语气平平地说了句:“倒是个好丫头。”却也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苏礼今日是新娘子,不能离开新房的这个院子,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见众人全都离开,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安排丫头在外头看着,自己忙进屋去瞧锦之,刚到偏房门口却偏被书雪拦着道:“姑娘,今个儿是您的大好日子,可不能见伤口血污,您若是不放心就在门口问上几句,可万万不能进去的。”
“哎呀,你让开,院子里又没得外人,我就进去瞧一眼。”苏礼皱眉道。
“姑娘,这跟有没有外人又没得关系,大婚之日见了血污要不吉利的。”书雪得了半夏的嘱咐,竟是硬守着门不给苏礼进屋。
见血不吉利?苏礼在心里暗骂,古人的什么鬼规矩,难道洞房花烛不见血啊?要是真的不见才不吉利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看一个个丫头都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也懒得跟着怄气,只得回新房坐着喝茶。
折腾了一个上午,竟是奇迹般地一点儿都不饿,苏礼瞧着芷莲端上来的点心,一点儿胃口都提不起来,直摆手让她拿下去。
书雪劝道:“姑娘,现在若是不吃,怕是要到明早才有得东西吃呢。”
“端下去吧,我没胃口。”苏礼皱眉道。
“能有胃口吗?那几个婶娘,全都不是省油的灯,给个见面礼说话都夹枪带棒的,也就是我们姑娘性子好,若是换个泼辣的,早吵起来了。”半夏一摔帘子进屋忿忿地道,“若不是锦之反应得快,还差点儿弄坏了太后钦赐的手卷,被她们怄得这样,姑娘能有胃口才怪。”
虽说半夏平日也是这样的性子,苏礼喜欢她眼里只有自己这个主子的脾气秉性,在家都敢为了自己抱不平去顶撞苏文氏,但是这会儿听了这话却觉得有些担心,思忖片刻先问:“锦之的伤如何了?”
“回姑娘的话,好在大多伤口都愈合了,但是之前较深的两条伤口还是摔得裂开了,奴婢已经给她敷了上好的药,已经包裹妥帖了,您不用担心。”半夏闻言忙正色回道。
“嗯,那就好,我这几天顾不上,你要多上心些,别丢给底下的小丫头就不过问了。”苏礼嘱咐道。
“姑娘放心。”
“你去把剩下的丫头和婆子们全都叫进来,我有事儿说。”苏礼靠在椅背上,吩咐半夏道。
“是。”不多时三个婆子,十二个丫头,就全都进屋来了,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其实这话本该在家就嘱咐的,婚前家里事多,我就也给忘了。今天叫你们进来说说,也许有些个话,你们心里也都清楚,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但说却还是要说的。”苏礼朝下头扫视一眼,每个人的脸上全都看到,才接着道,“我在家对待下人,素来是宽厚的,这个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亲近的人跟我说些个什么,我也不以为杵,但如今却不比在家了,在婆家我且都要伏低伺候长辈,沈家的情况咱们更是不知根底,你们一个个的也都给我管严了嘴,管好了手脚,眼睛和脑子全都放灵活些,多看多想少说话,有什么事了来回我,莫要自己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去,知道的人家说是下人不懂事,不知道的说我治下无方,再难听些的说苏府出来的主子不似主子,下人不似下人,没得家教。”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谨慎做事,谨慎说话。”宋妈妈领着一干人等全数应诺着。
“宋妈妈年纪大了,就在屋里照顾着,郭妈妈就管着外面的婆子和丫头,刘妈原是祖母身边儿的,做事最是周详得体,所以祖母这才赏给我,原就是给我兜着圆着的,如今便跟在我身边儿听差,不拘内外,我和两位妈妈、丫头们做得对是不对,看顾得到是不到的,您都多提醒,多帮衬些。”
三个妈妈都上前领命,苏礼的本意就是要把刘妈培养在身边儿帮自己管事,但是另外两个妈妈都是苏文氏给过来的,一个是从小就陪在身边儿的宋妈,一个是婚前刚给过来的郭妈,却也都不安置,只得在话里说着,刘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这样让她内外都看顾着,也算是给另外两个提醒,莫要恃着自己的身份刁难。
见众人把自己的话都听了进去,苏礼便摆手让她们全都下去,将院子里摊开的嫁妆全都收拾到库房去,待以后有工夫了再慢慢收拾,自己靠在榻上阖眼假寐,这才觉得累得不清。
半夏拿了美人拳,坐在踏脚上给她轻轻地捶腿,这才算是减轻了些个劳累。
她这会儿全都忙停当了,心里才开始担心晚上的洞房,自己如今刚十五的身子,难道就真的这么给出去了不成?
这样想着竟是不知不觉的小睡了一觉,直到半夏唤她起来,抬眼一看外头竟然都已经擦黑。忙不迭地起身让丫头们掌灯,点上红烛,摆好果盘等物件,然后整理自己的衣裳头发,瞧着都稳妥了,才在婚床上坐好不再乱走动。
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地等着,没想到等来的却不是沈青昊,而是沈母。
沈母挥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又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话,这才说到了来意道:“昊儿如今还未到加冠之年,你也刚十五,这回是奉旨成亲,倒也没的办法,只是古语道,一精十血,昊儿虽然身子强壮,但毕竟还是年幼,过早同房对精元亏虚太大,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先分房睡为好。我已经跟昊儿说过了,他没什么意见,媳妇,你的意思呢?”
苏礼心里陡然一松,随后泛起怒意,但面上还得装出含羞带怯的模样道:“一切但凭婆母做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