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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襄樊,没有爱情-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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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事了。”

    “也是幸亏有他。我这身体呀……也是够呛,幸亏有他,不然,这手艺活儿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进行下去了。”

    “孩子们渐渐大了,你和云翠也可以轻松些了。”

    “也就能享这点儿福了!”

    两人边说边往屋里走,刚迈进大门,何志彬和郑雨就闻到一股浓郁地鸡香味,这种香味与平时在县城时闻到的不同,似乎更浓郁,并且透着一些草木的气息。

    冯宅还没有通电,他们进到庭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里的盛夏,夜空特别纯净,漫天的星月总能把远山近水映照得透亮。这样的星空下,冯宅显得并不漆黑,四周建筑围起的天井被星月填满,每一处都闪着光,与房间透出的鹅黄色油灯的微光相映衬,让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冯宅内部的格局和何宅相仿,只是天井没有那么宽敞。内部的结构与外面截然不同,两层结构的楼体,80%是木材结构,基本上没有上色,保留着原木的色彩,也许是时光久了的缘故,也或者是夜色映衬的原因,那些原木看上去有些厚重,在夜色下冷峻而棱角分明,倒让人无法判断出木材的品类。

    一位中年妇人从一旁的房间里走出,那间房是个单层结构的房间,屋内亮着灯,屋顶上飘出的青烟在夜色的映衬下格外清晰,这是冯家的厨房,而那位中年妇人正是冯家的女主人尤云翠。

    “何大哥来了!”云翠笑着边说边走出了房门,嗓门清脆响亮,与她豪爽的性格倒是相匹配。

    “云翠,这次带两个孩子过来,又要辛苦你了!”

    “瞧何大哥说得,多见外地话。这儿就跟你家一样,想过来,随时欢迎!哟,这俩孩子都是你儿子?”

    “是!大一点儿的是我干儿子,郑雨;这个,小一点儿,是我的儿子,何志彬。志彬,你们过来,跟云翠阿姨问声好。”

    何博文边向尤云翠介绍着,边招呼着何志彬和郑雨。两人很有礼貌地冲着尤云翠打了招呼,尤云翠自然也是欢喜得不行。

    “瞧瞧……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生得英俊不说,这皮肤也比咱们天漳、天河白了许多。何大哥,你这真是好福气啊!”

    “云翠,多谢你的夸奖啦!”

    说话间,冯云昌夫妇把何博文连同孩子们引入了堂屋,何志彬觉得这堂屋比自家的可是大了许多,也空旷了许多。堂屋也是单层结构,不过高度上却与其他两层结构的一样,这样一来,空间大了许多,也因为这样,屋顶的中央位置装上了透明瓦,站在下面抬头即可望见星空。

    油灯不能与电灯相比,光线上暗了许多,以至于何志彬无法看清屋内的摆设,只是在光能及的范围内看到脚下的地面不是水泥制成,而是用青石板铺就而成,中间的位置有一张和家里差不多款式的八仙桌,材质上要更厚实一些,八仙桌紧挨着一面墙,说是墙,实则也是用木板搭建的,上面挂了一个横匾,透着光,能隐约看到五个字“心静则无欲”,这让何志彬有些好奇,在此种地方,居然还能见着如此遒劲有力的颜体,而且还是极富禅意的五个字。

    何博文见儿子面对着那块匾看得出神,便走过去,伸手揽住何志彬的肩,侧脸笑问:“是不是感觉到好奇?”

    何志彬点了点头,侧脸问道:“爸,冯叔叔家怎么会挂着这么一副字匾?”

    “问得好!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好奇,你冯叔叔跟我讲过,他太爷爷那辈才有的这块匾,据说是当时南漳的县令所赠,用于表彰冯家在古法造纸上的专注及专业度,这匾上的文字也就成了冯家的家训,是想告诫后人‘静心造纸,心无旁骛’。”

    “原来我们县里还有这样的人家,而且还是身处在这大山深处。”

    “是呀!爸爸没进山之前,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人家存在。真正地深入这大山之中才发现,原来这里处处都是宝,人人都是宝。山里人质朴纯真,没有城里那些人乱七八糟的思想,他们的生活和追求很简单,欲望也不及城里人那般强烈,说实话,和他们在一起,才感觉到什么是回归自然,真是令人羡慕。”

    “爸,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按说这荆山所到之处水资源极其丰沛,到处也都是果实累累,为什么这里的人还是如此贫穷呢?”

    “问得好!其实不能说他们是贫穷。贫穷只是物质上的,精神上他们要比城里人富庶许多。你所看到那些景象既是盛景,也有差的一面。你比如这水资源,对于山里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虽说大荆山孕育了蛮水、漳水、沮水三条河流,但并不能润泽大山的每一处,每一条河流都有它固定的河道及流淌途径,不能到达的地方缺水是相当严重地。再有,别看这大荆山满目苍翠,当雨季来临时,却是处处深藏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触发洪石流灾害,别说庄稼,就连房子、牲畜,甚至是人都难以逃脱,这也正是山里贫穷的原因之一。还有,从县城到这里路程并没有到襄樊那么远,但是我们花费的时间却是到襄樊的几倍。山路凶险,也是阻碍了这里的发展。”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吗?”

    “当然有!不过,需要慢慢来,可能需要你们这一代人,甚至是你们的下一代人,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改变这里的现状。”

    “需要这么久吗?”

    “不知道!爸爸和很多在不同战线上的社会工作人员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着,希望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改变这些。”

    “爸,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你的工作,原来是这样的,真伟大!”

    “爸爸这不算什么?那些修通我们今天来到这里的路的人,他们才是真的伟大。志彬、郑雨,你们一定要记住,将来有一天,在你们能所力及的时候,一定要回馈这里。我相信,通过几代人的努力,这里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何志彬第一次和父亲这样对话,这是何博文第一次向儿子完全打开自己的世界,两代人的交流与碰撞令何志彬与郑雨的内心充满了力量,他们顿时觉得肩上多了一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与时代的使命与责任。

    也就在这时,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他们进门时所闻到的鸡香正位于中央。何博文知道,这桌菜对于冯家来说已经是春节时的规格了,这也足以验证山里人的热情以及自己在冯家人心目中所处的位置。

    鸡是尤云翠自己养的,除此之外,桌上还有蒸鸡蛋糕、山辣椒炒磨芉、漳河鲫鱼、青红椒炒野木耳、野山菌炒腊肉、青菜炒石磨豆腐、米粉蒸肉、蒸南瓜,还有一道野山菜。菜并无特别之处,山里人实在,分量十足,足见主人的用心。

    正准备用饭的时候,一位少年从屋外走了进来,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十分精瘦,隔着很远的地方就叫着“何伯伯,您来了!”

    何博文向何志彬和郑雨介绍着,这位少年正是冯世昌的长子冯天漳,也是古法造纸工坊的第六代传人。冯天漳比何志彬和郑雨小一岁,念完初中就在家和冯世昌学造纸手艺。用冯世昌的话说,冯天漳天生聪颖,只是生错了地方,为了弟弟、妹妹都能念书,不得不结束学业,尽管他在中考时的成绩不错,按考分去县里的中学读书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孩子不忍看见父母过于操劳,便怎么也不愿继续读书了。

    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冯天漳就掌握了造纸的技巧。第四个月的时候,已经能独立造出成品纸,而且品相和品质都相当不错。也可能是他在这方面真的很有天赋,不仅掌握了冯家祖传的技艺,在一年学满的时候,还进行了第一次创新尝试,成品纸的品质比冯世昌提升了许多。冯世昌虽然嘴上反对儿子的创新,但是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没想到,传了五代的技艺,在自己的手上只有传承没有创新,在儿子的手上却有了新的发展。

    冯天漳似乎与何志彬、郑雨很投缘,坐在一起就开始聊了起来,完全没有冯天河初见他们时的那种陌生感,这或许是他平时与陌生人打交道多了的缘故。

    冯天漳听说何志彬要去上海读书,满眼都是羡慕的表情;听到郑雨将来要去武汉读军校,更是兴奋至极。而这一切都被冯世昌和何博文看到,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惋惜之情。

    尤云翠很是热情,把两只鸡腿分别给了何志彬和郑雨。鸡肉的香味诱惑着他俩,正当他们准备放入口中时,看见了天河和天源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有羡慕也有怨恨,像是被人夺走了心爱之物那般,这让他们突然意识到,真正需要鸡腿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对兄妹。何志彬和郑雨同时把鸡腿放在了天河和天源的碗中,尤云翠连忙制止,何博文示意由着他们,天河和天源见碗中多了一个鸡腿,看了看尤云翠,见母亲没再反对,这才拿起鸡腿来,细细地啃起来,两人边啃,脸上边露出笑意,何志彬和郑雨觉得他们的眼神此时变得友善了许多。

    何志彬和郑雨的举动令冯天漳更加欢喜这两位同龄伙伴,在晚饭后,他提议带他们去屋后的山坡上看星星去,这很受何志彬和郑雨的喜欢,当然,天河和天源像两个小跟班儿一样也死命拉着天漳的手要一同前往。

    屋后的山坡并不高,坡顶上居然是一片长满青草地平地,有点儿草原的意思。天漳示意何志彬和郑雨躺下,说是这样才能被星星亲到自己的脸,也是看星星的最佳角度。何志彬和郑雨按天漳所说躺了下去,果然,视野一下子拉开了许多。天河和天源也像他们三人一样躺了下去,五个人并排躺着,谁也没说话,只听见大黄的叫声与远处同类的回应声,还有草间蟋蟀的叫声以及其他昆虫发出的和声。

    何志彬觉得这样的星空真的很美,是他打记事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星空。满天的星星离自己很近,仿佛伸手可及,而每一个星星都在眨着眼,仿佛与自己交谈着。这个时候,他听见冯天漳的声音:“志彬,真羡慕你可以去上海读书!以前读地理和历史的时候就觉得上海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没想到能有我认识的人可以去到那样的地方。”

    “天漳,不用羡慕我!其实,有一天,你也可以做到!”

    “我?”

    “对啊!”

    “怕是做不到!我连县城都没去过,怎么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没去过县城?”

    “是啊!家里穷,再加上山路凶险,我爹妈都不放心让我一个人进城,说是等我再大一些就让我去。每次往县城送货都是我爹去,他年龄大了,估计明年我就能进城送货了。”

    “对不起啊!真没想到是这样的。”

    “没事!或许这就是我们山里人的命吧。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能走出过这座山。我想,我应该会比他们幸运,可以在年轻的时候就走出去看看。”

    “但是,我觉得你很了不起,能传承祖传的手艺。”

    “说实话,我挺喜欢古法造纸的,虽然不够现代化,但是那个过程却时常令我沉醉其中,也就是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里只有我和纸浆的存在。”

    “那样……会不会有一种寂寞的感觉?”郑雨好奇地插了一句。

    “不会啊!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里的一切都能听懂你说的每一句话。你跟那些毛竹说‘你好啊’,它们就会摆动两下,也跟着你打着招呼;你跟那些溪水说‘你好啊’,那些水就会欢快地跃动起来,回应着你的热情;你跟那台老水车说‘你好啊’,它就会‘吱呀’两声同样向你问好;就算是你碰着头牛,跟它说‘你好啊’,它也会‘哞哞’地回应着你。其实,当你习惯了这里一切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自然界的物种都有灵性,那一刻,你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反而觉得……很幸福!”

    冯天漳的一席话仿佛为何志彬和郑雨展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这让他们很羡慕冯天漳的生活,也令他们感觉到冯天漳的内心和此时的夜空一般纯净,这是他们所没有的。

    几位少年就这样躺在草地上,天河和天源几乎是沉默地。天源很快就在安静的环境里沉睡了,而天河一直睁大着耳朵听着三位哥哥谈论着理想和未来,他不禁对何志彬和郑雨所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向往,他觉得自己有了榜样和方向,那就是身边的这两位来自城里的哥哥。

    何博文原定的计划是在冯家待两天就把何志彬和郑雨送到镇上的汽车站,让他们自己回到县城,而他还要继续前往下一站,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使命。

    冯天漳很想何志彬和郑雨多待几天,一来可以向他们多了解下外面的世界;二来想让何志彬帮天河和天源补习一下功课,他希望弟弟妹妹不要走自己的路,更希望他们能像何志彬一样走出这里,去到外面更大的城市,享受这个世界的精彩,带着他的理想,去圆他未能圆的梦。

    何志彬没有拒绝天漳的这个请求,他和郑雨也很想多呆几天,他们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天漳三兄妹。

    他们每天和天漳一起起床,一起吃过云翠婶做的早饭,然后再一起前往工坊开始一天的工作。天漳毫无保留地教他们制作纸张的工艺,他们也认真得学着,只是总觉得没有天漳那样娴熟,不过,在整个制作过程中他们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乐趣。

    天源对这两个从城里来的哥哥逐渐有了依赖性,特别是对郑雨,走到哪里她都想牵着郑雨的手,有好吃的,她也总是会第一时间拿给郑雨,这令郑雨有些害羞,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妹妹,特别是郑露,此时的天源像极了郑露,这让他有些想念家里了。

    何博文决定还是先去下一站,留下何志彬和郑雨,他必须赶在月底返还县城,这样才能赶上迎接何志彬的录取通知书,作为父亲,他不能陪伴何志彬走完一生,却想在这个关键时刻,与儿子一同见证,也算是尽到一位做父亲的职责。

    何志彬如天漳所想,每天下午都会陪着天河做作业,看着天河做功课时认真的样子,他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努力过的每一段时光,他很庆幸自己的那些时光很努力,所以他才能像今天这样以一颗平常心等待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他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冯天河,没想到冯天河听得极其认真,而后对学习的热度远远出乎天漳的意料之外。

    在何志彬看来,冯天河有着极高地领悟能力,表面上虽然看着沉闷无趣,实则志存高远,再加上天河的成绩本就不差,可能是家里的条件时常会干扰他,才导致成绩不甚稳定。何志彬私下和天漳聊过天河的这个情况,天漳在晚饭后与天河进行了一次较长时间的谈话,是两位兄弟间的谈话,两人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在那一刻,兄弟间彼此认同,并且达成了共识。冯天漳专心造纸,负责传承冯家传统技艺以及全家的经济;冯天河用心学习,负责改变冯家的门风及未来的命运。

    大概又过了一周,何志彬估摸着录取通知书快要出来了,而郑雨也快要返校了,他们还是决定与冯家人告别,返回县城。

    冯天漳承担起送他们到镇上坐车的责任,一大早,尤云翠就做了几张饼,还煮了一些鸡蛋,再加上一些山果,包在了一起准备让何志彬他们在路上饿的时候吃。冯世昌找来了一只编织袋,捉了一只母鸡,和一些腊肉、干鱼、晒干的野山菇,一并装进了口袋,想让他们带回去。

    何博文在走的时候就交代过他俩,除了路上必需的食物外不能拿冯家的任何一样东西,因此,何志彬拒绝了马世昌的热情,这让冯世昌很是生气,最终还是冯天漳出面协调,保留了一些干鱼和野山菇,这才让冯世昌觉得舒畅些。

    天河和天源对两人有些不舍,特别是天源,紧紧拉住郑雨的手,任凭谁劝说也不放开,最后还是郑雨轻声细语地和她说“妹妹,哥哥保证,以后还会再来看你的”,这样才使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郑雨的手,郑雨走了几步转身再看她的时候,天源早已成了泪人。

    一路上,三个人不敢懈怠,终于在最后几分钟赶到了车站,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车子开动的时候,何志彬和郑雨看着窗外的冯天漳正冲着他们挥动着手,眼神里满是不舍以及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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