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家走路不超过一刻钟,就是我热爱的后海。
在我小时候,每年不从后海里捞六七个人上来,这一年夏天就过不去。
当然,这里所说的人,是死人。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这句话多少有点武断,可还是有它的道理,后海里水草缭绕,淤泥很深,即使水性了得之人被水草缠住了,也会非常危险。
近两年,情况倒有了明显好转。自打2003年非典过后,后海的酒吧街就红透了半边天,与此交相呼应的是许多无所事事的人,趁着午后和夜晚搬个小椅子,来后海边垂钓。
对于那些玩命拉你进去还口口声声告诉你有小姐并且小姐很好玩的酒吧拉客人,我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至于那些破坏生态环境的垂钓者,就更不用说了。然而他们的存在,却为保障游泳者的生命安全间接地作出了贡献。
他们多了,游泳的人就少了;游泳的人少了,淹死的也就少了。
我没有作过统计,不过从亲眼见到以及从道听途说的频率来看,后海每年死的人的确渐渐少了。
我完全没想到,第二天的上午,李咏霖正是被人从后海里给捞出来的。
前一天晚上,老威、谢律师还有我,并没为遗嘱的事情操心太久。我们也开始寻找并联系了警方。
有遗嘱为证,警方也就没追究什么24小时、48小时的原则,还动员了一些警力帮助寻找。但是偌大一个北京城,一千多万的常住人口,去找个两条腿的大活人谈何容易?
我们没有惊动杨洁,更不敢告诉李咏霖的父母。老威开车带着我,开始逛北京城的夜景。
依照着杨洁在治疗中的讲述,我们去了香格里拉附近,去了王府井的金钱豹,还找到了杨洁曾经做接线员的公司,甚至跑到了瑶瑶所在的康复中心。总之,记忆里与李咏霖家庭相关的一切场所我们都找遍了。
凌晨五点多,我们返回家,也不敢睡沉,只是合衣而眠。
八点多钟,警察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李咏霖找到了,就在离我家直线距离不超过十五分钟的后海里。
后来我才听说,原来他和杨洁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那时候后海的酒吧街还很不成气候,安安静静、冷冷清清,也许好我当年遛弯的时候,还曾碰见过他们吧?
伤感这东西是不适合我的,也没什么用处。况且我跟李咏霖的关系,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说我为他可惜那是真心话,说我为他伤心难过,那是无稽之谈。老威毕竟和李咏霖有过好几年的交情,虽然不至于吧嗒吧嗒地掉泪,可还是红着眼圈。“走吧,”他说“跟我过去认尸去。”
我点头跟着。
警察先后通知的谁我不太清楚。到了太平间的时候,李咏霖的父母、三个妹妹、杨颖、杨洁,连小姐姐星星和她的老公都到了,当然,昨晚初次见面的谢律师也在场。
里面哭天抢地。
哭,是一种传染物,跟打哈欠差不多。到了这个场合,符合了那个情绪,你鼻子不酸,那准有戏。
我可不想哭,自打接手杨洁的病例以来,短短几周的时间,我都哭过两回鼻子了。眼泪,不该是廉价之物,我干脆就不进去。
我在屋外保持着旁观者清的架势,其实还有另外一重原因。
等老威进去之后,我问旁边穿着白大褂像是医生模样的人:“您好,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说吧。”口罩下面的那张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
“李咏霖的遗物有人认领了吗?”
“您是他家属?行,您签个字。”
“哦,不不,我不是家属,我是他的心理医生,”我得把这话说圆满了,省得人家把我轰出去。心理医生,是个挺好笑的称呼,多数人听完首先是感到吃惊,随后可能是好奇、嘲讽、无所谓等等各不相同的态度。
这位医生,就属于第二种:“您是他的心理医生啊,怪不得自杀呢。”
她大概不介意用言语抽我个耳光,我心不在焉,也没太留神:“现在就可以领遗物是吗?哦,不,我不领,我就是看看行吗?”
“行吧。”她想不出什么拒绝我的理由,可又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您看吧,有什么用吗?”
“我希望是有用的。”我应付着,从拉开的抽屉里发现一包东西:透明密封塑料袋内,装着李咏霖的钱包和一块手表,估计和里面的人一样,钱包是泡发了的,皮子开了,伴着点儿水草,忽忽悠悠地好像直动。手表自然是坏掉了,刻度卡在了十二点差几分。李咏霖没开车,所以这里也没有车钥匙,这我们昨晚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小区里。
“大件的东西,他的衣服鞋什么的都在里面,没来得及扒下来呢。”医生看出我在找什么东西。
“手机,没找到吗?”
“没有,交给我的就是这些。你找手机干吗?留作纪念吗?让水泡了那么久,肯定是不能使了。”她白了我一眼。
“没事没事,你收起来吧。”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就用不着废话了。
我在门口晃荡着,时不时偷眼往里瞅。旁边有个警察,对我挺感兴趣,打量了好几眼。
屋里面那一群人,仍旧哭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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