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凯坐着时,就觉得他四肢修长,个子挺高。
这么一站起来,尽管架着一根拐杖,仍看得出身高起码在一八五往上,肩宽背阔,腰窄腿长。
戚烟只看了他一眼,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睑,默默往保姆房挪两步,让出一条道。
周越凯也收敛视线,拄着拐杖,不疾不徐地走向尽头的房间。
安静的环境,使得拐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且悠长。
陈姨低眉垂眼,靠墙而站,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肩膀渐渐放松地垮下来。
拐杖声忽地顿住。
“陈姨,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可不兴乱说。”周越凯的声调懒洋洋的,像是在跟人话家常。
戚烟却明显感觉到陈姨的胳膊倏然夹紧,肩膀微缩,呈现出高度紧张的姿态。
搞得她也莫名跟着紧张。
“还有……”他侧身,在戚烟身上撂一眼,意味不明地调侃道,“这个妹妹初来乍到,某个重要的器官似乎也发育得不太完整。陈姨,您就辛苦点儿,帮她收拾一下床铺吧。”
陈姨倒是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应了一声。
周越凯回到房间后,陈姨折进保姆房里,打开衣柜,拿出床上四件套,手脚麻利地铺上床单,嘴里碎碎念着:“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戚烟一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在书桌边站着,边琢磨周越凯刚刚那两段话的意思,边看陈姨是怎么把被芯弄进被套里的。
听到她这么评价她,心里竟有些憋屈,直言道:“可我在家里,就是被人从小宠到大的。”
虽说她是单亲家庭,家庭条件也远不如李家,她妈妈戚淑仪更是为了赚钱,早早就离家去混港圈了。
但是,她外公外婆都对她很好,她在家里,除了煎药煲汤,几乎就没干过家务活。
哪怕她外公外婆接连因病去世了,退圈回归普通人生活的戚淑仪,和她前舅妈,也都特别宠她,连句重话都不跟她说的。
再加上她长得好看成绩好,就算不爱跟人往来,仍然有不少人想跟她搭讪,向她献殷勤,老师们也特别关照她。
陈姨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这儿可不是你家,没人惯着你。”
戚烟轻笑。
这一点不用其他人特别提醒,刚来京城的第一天,她就已经见识到了。
“我不在乎。”她说。
反正于她而言,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没几分钟,陈姨就铺好床铺,离开房间。
戚烟锁上房门,给她的前舅妈王雅琦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王雅琦问她到李家没有,适不适应京城的气候,李家人有没有欺负她。
戚烟如实跟她说明情况。
王雅琦叹了口气:“寄人篱下是不太好受。烟烟,如果当初你只要抚养费的话,现在肯定过得开心自在点。”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舅妈——”戚烟的话戛然而止,改口道,“雅琦姐,我现在应该叫你‘雅琦姐’才对。”
她舅舅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人,长相端正,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除了嗜赌。
哪知赌到最后,债台高筑,又不敢跟家里人说,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投河了。
早几年,为了给戚烟的外公外婆看病,家中积蓄已所剩无几。
她舅舅的事情一出来,戚淑仪跟王雅琦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凑钱还债。
花了整整一年半才把债款还清。
还完债后的第三个月,王雅琦改嫁了,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戚淑仪实在承受不住长达两年的网络暴力,出事了。
这是戚烟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黑暗、最难捱、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接二连三地失去,又不得不接二连三地接受失去。
直到孑然一身,只剩孤掷一注的孤勇。
“雅琦姐,”戚烟推开窗,夜风挟裹着淡淡的草木香吹进来,拂动她的发,“像你这么温柔的人,一定要过得幸福。”
王雅琦笑:“像我们烟烟这么努力的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得偿所愿么?
她只要能如愿以偿地拿到A大美院的毕业证,就马不停蹄地回她的新都去。
跟她外公外婆一样,在油画村五彩斑斓的巷子里,开一家画廊,摆上几盆花花草草,挂上大大小小的油画,整日生活在绚丽缤纷的色彩中。
挂断电话后,戚烟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她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但是零零散散的作画工具一塞进行李箱里,也占去不少地方。
戚烟用衣架套上衣服,挂进衣柜里,想了想,还是抓出一件T恤套在身上。
紫色的,特地避开了蓝白两色。
听到门锁拧动,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戚烟看了眼手机,现在已到晚饭时间。
她当然不认为他们会喊她一起吃饭。
是以,她也拧开门把手,走出房门。
恰巧跟过道上的周越凯打了个照面。
就在她抬头看他的刹那,突然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重要的器官=脑。
发育得不太完整=残。
他骂她“脑残”。
戚烟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眼睫翕动间,眼珠侮蔑地撇向眼尾,婉转上扬。
在戚淑仪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尤物”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就连翻白眼,都是妩媚的。
周越凯似乎没察觉到她暗自腾升的怒气,连余光都没分给她一点,自顾自地向前走。
戚烟伸手拦在他身前。
他停步,目光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直视她的眼。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低低地“嗯”一声,视线由始自终都垂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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