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鸡姐和波波都不肯坐前排,一左一右夹着裕琛,胳膊腿不断往他身上蹭,尤其是波波,在说话间故意挥舞着双手,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大腿上。
然而裕琛也顾不上去躲避她们的肢体触碰了,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在盘算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该怎么处理,两百万如果认真去省一省,也许能省下来三五十万留给外公外婆,足够他们请一个保姆在家里照顾许多年,况且他们自己名下还有房子,如果身体不行了,卖了房子住进高级养老院也是不错的选择,应该不需要他挂心了。
那给自己留多少钱呢?他没想过,他就想豁出一切去法国的艺术展走一趟,然后回来以后怎么办?他没想过。
大不了一无所有。他轻轻一笑。
鸡姐迷恋地看着他的侧颜,只觉得他的嘴角鼻尖和眉头全是被冥冥之力精雕细琢出来的比例,如果他本身被摆在展台上,说是一件艺术品,她一定会每天买票进场,从此流连忘返再也看不上活人。
可他是个活人,是可以摸到温度的人,她却得不到他,一想到,别的女人可以,她心里更是愁苦了。
众人进了一间吃湘菜的大包厢,霞姐的老公收到消息,老早就坐在里面点好了菜,和一排粗身白瓶子的高烈度白酒,为了场子热闹,还叫上了几个哥们儿和亲戚,裕琛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远远听到人声嘈杂时已经有些惊讶,见到一桌大龄大哥大姐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像个展品一样,被一桌人轮番赞美并动手动脚,这些长辈很少见到这么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大男孩儿站在眼前,所以表现得非常热情,有阿姨说:“你就像是个电视上的人儿啊,小伙子,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么好看的人。”
裕琛很少陷在如此高浓度的人群喧闹之中,紧闭的门,使得人间烟火气息的浓度在这小空间里更加重了许多,所以他还滴酒未沾时就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然而也躲不开席间劝酒,第一杯的时候,他还试图推脱,“对不起,我从来不喝酒。”
“那怎么行?今天你这杯不喝,是不想认我这个朋友吗?”霞姐脸上虽然在笑,但话里意有所指:不喝?那两百万怕是不想要了。
裕琛只好皱起眉头,一仰而尽,结果他们又说要喝足三杯才是诚意,他只好又喝两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白酒,恍惚间,想起了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他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学生,当天是中秋节,爸爸在家里做了炖鸡和清蒸鱼,炒了两个青菜,炸了一碗花生米,他用一个茶杯喝酒,见到裕琛好奇地打量,便用筷子尖沾了一点儿给他尝尝。
裕琛嫌弃地咂咂嘴,“哇好苦,味道真奇怪,这有什么好喝的?”
“男人都喝酒的。”爸爸笑嘻嘻地说,“你还不是男人呢。”
“呸,坏男人才喝酒,你别带坏我们裕琛。”妈妈笑起来,用手指戳一戳裕琛的脸蛋,“别听你爸爸的,我不喜欢抽烟喝酒的男人,裕琛以后长大了,要成为一个好男人哦。”
裕琛点点头,“这么难喝的东西,给我钱我都不喝。”
但是裕琛还是学会了抽烟,现在他又因为钱喝了酒,他眼眶因为酒精的作用泛起了红晕——我变成坏男人了,妈妈——他在心里叹口气。
那之后他又被灌了许多酒,耳边不断有不同的声音在说:“是男人就干了。”
喝醉了之后,酒这个东西就不苦了,反而有种奇妙的甜味在嗓子里乱蹿,起初,肚子里像是被点着了一把火,越烧越烈之后,便往上升腾了,化成了烈焰般的刀子,在喉咙里胡乱划割着,肉壁破了好几道口子后,渗出血来,这血,就是甜味的来源。
最后这一桌酒席是怎么结束的,裕琛不知道,他整个人都化了,往常能规整运转的思维系统被打散了,成了一捧碎沙,在肆意地流动,朝着四面八方,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的夏天,穿着短袖和短裤的易学佳在身边走动,她看着他说:“你这人啊,未来光辉灿烂……”
没等他接话,她又问:“你不会是喜欢诺诺吧?”
另一头,思绪却走向了冬天,在漫漫大雪之中,他对周礼诺说:“你去北京吧,如果我们在那里相遇了,我有话对说你。”
恍恍惚惚里,他再一回首,见到已经是大学生的周礼诺站在自己面前,她还穿着少女时代的那身白色长裙,脸上是她惯有的那种淡漠的笑容,“你来了,你要说什么?”
“啊,我想说……”裕琛走上前去,“周礼诺,我确实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