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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情景总是一个样:他靠近她,正要拥抱,她却在他怀里化成了泥土。

    有一个星期,人们看见他天天傍晚去教堂,布尔尼贤先生甚至还去看望过他两三次,但此后就不再管他了。

    包法利虽然生活节俭,但离还清旧债还差得老远。勒乐拒绝延长任何期票的偿还期限。扣押财产迫在眉睫。于是,包法利求救于母亲。母亲答应让他用她的财产作抵押,不过在信里痛骂了爱玛一顿,并且提出要一条费丽丝黛没有偷走的披肩,作为对她所作牺牲的报偿。夏尔不肯给,母子俩闹翻了脸。

    还是母亲首先采取和解行动,提出让她把小白尔特接过去带在身边,对她也算是一种安慰。夏尔倒是同意了,但临到动身,又怎么也舍不得放女儿走。于是,母子间的关系完全、彻底破裂了。

    随着对亡妻感情的日益淡薄,夏尔越来越把爱倾注在小女儿身上。然而,小女儿令他担忧,因为她时常咳嗽,而且面颊上有两块红晕。

    不知是出于尊重,还是慢有慢的乐趣,夏尔在清点爱玛的遗物时,迟迟没打开她用过的那张红木书桌的暗屉。一天,他终于在书桌前坐下,将钥匙一转,推开锁簧。莱昂的所有信全在里面。这回真相大白了!他一口气读完全部信,又搜遍每个角落,每件家具,每个抽屉,甚至每条墙缝,又是哭,又是号,丧魂落魄,如癫如狂。他发现一个盒子,一脚踹开,一眼就看见罗多尔夫的照片,夹杂在散乱的情书之中。

    从此他变得意气消沉。大家都莫名其妙。他不再出门,不再见客,甚至不再外出看病。于是,有人说“他关在家里喝闷酒”。

    偶尔有好奇者,爬在花园篱笆上往里窥探,惊愕地发现这个人胡子老长,衣服邋遢,面貌狰狞),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号啕大哭。

    夏天傍晚,他总带着小女儿去墓地,直到完全天黑才回来,广场上除了比内家天窗漏出的灯光,黑糊糊的。

    一天,夏尔去阿尔盖市场,准备卖掉他的马——他最后的财产,不期遇到罗多尔夫。

    情仇相见,两个人的脸刷地一下都白了。爱玛过世,罗多尔夫只寄过一张帖子,所以他先是结结巴巴,说几句抱歉的话,不一会儿镇定下来,居然厚着脸皮,请夏尔去酒店喝一瓶啤酒(时值八月,天气十分炎热)。

    他坐在夏尔对面,双肘支在桌子上,嘴里叼着雪茄,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夏尔面对这张爱玛曾经爱过的面孔,思绪纷纭,怔怔地出神。他仿佛重见到爱玛的一件故物,心情实在难以形容,恨不得自己是面前这个人。

    罗多尔夫不停地谈着庄稼、牲口、肥料,凡是可能让对方想起往事的地方,就用一句平平淡淡的话掩饰过去。其实,夏尔根本没有听。罗多尔夫也觉察到了,从他脸色的变化,就可以看出往事的回忆引起他的感情的变化。夏尔的脸渐渐变得通红,鼻孔翕动,嘴唇哆嗦;有一阵,他甚至怒火中烧,两眼盯住罗多尔夫。罗多尔夫吓坏了,打住了话头。但是没多久,夏尔的脸上又现出原先那种疲倦、悲伤的神情,他说:

    “我不怨恨你。”

    罗多尔夫默不作声。夏尔双手捧住头,一副无比痛苦的样子,用无可奈何的口气,有气无力地说:

    “是的,我不再怨恨你!”

    他甚至加了一句伟大的——他有生以来所说过的唯一一句伟大的话:

    “错在命运!”

    正是罗多尔夫支配了这一命运。他觉得,一个人处在夏尔这种地位,能说出这种话,诚然宽厚,但未免可笑,甚至有点卑怯。

    第二天,夏尔坐在花棚底下的长凳上。阳光从空隙间漏下来,葡萄叶把影子投在沙地上,茉莉花芳香馥郁,天空湛蓝,斑蝥绕着开花的百合嗡嗡飞舞。夏尔像一个失恋的小伙子,心潮翻滚,忧伤的心堵得满满的,透不过气来。

    小白尔特整个下午没看见他,七点钟来找他吃晚饭。

    他仰着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张着嘴,手里捏着一绺长长的黑发。

    “爸爸,走呀!”小白尔特叫道。

    她以为父亲是逗她玩,轻轻推他一把。夏尔倒在地上,已经死了。

    三十六小时之后,卡尼韦先生应药店老板之请赶来了,解剖了尸体,但没发现什么。

    在一切卖掉之后,只剩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供包法利小姐投奔祖母做盘缠。老祖母当年故去,鲁俄老爹又瘫痪在床,由一位姨妈收养了包法利小姐。姨妈家也很穷,只好把她送进一家纱厂,去做工糊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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