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进了房间,楼知秋边把背包挂上边问。
庭雨疏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一直心神不宁,很难说到底是什么情绪,别人看不出来,楼知秋却感觉他明显的忐忑紧张。
在外面的时候庭雨疏没有多说,只告诉他回来有事和他讲。
“小阳可以做骨髓移植了。”庭雨疏说,“我和小阳的不匹配,以前有一个和他配型成功的人……现在能做了。”他说得不是很清楚,这期间种种曲折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霍刚给你打的电话?”166小说
“你怎么认识他?”庭雨疏意外地看向楼知秋。
“你忘了我原来在护理院做过志愿者吗?在我们认识之前,我就知道小阳的情况了。”
他最开始到护理院做志愿者的时候找院方了解过各个孩子的情况,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助的,说到庭彩阳的时候,院长很遗憾地叹气。
原来有个志愿者在那边,听说有几个孩子需要骨髓移植却等不到配型,其中一个孩子,明明有个兄弟,却没法配型成功,那个志愿者心生怜悯,就说试试自己的。
结果没想到配型成功了,亲兄弟四分之一配型成功的概率失败了,他一个完全不相关的外人,几万分之一的概率,竟然成功了。
所有人都很开心,志愿者也是爽快地答应了骨髓移植,但就在患者已经进入无菌病房,进行多次放疗、化疗,造血系统和免疫系统都已经停摆后,志愿者却临时反悔说不捐了。
这可不是简单的答应说要帮忙临时要反悔那么简单。
骨髓移植手术的风险巨大,通俗讲就是把患者先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旦决定骨髓移植都是慎之又慎,然而有一个微妙的事实是,作为骨髓捐献的志愿者,在任何时刻都撤销反悔权利,没有人能剥夺这份选择的自由。
患者需要为了做手术而提前清髓,清髓也正是所谓的“死地”,将患者送入无菌病房,对其进行放疗化疗,清空患者原有的干细胞,使免疫系统彻底停摆,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普通的细菌侵入都会要人的命。
由于从捐献者身上抽取的健康造血干细胞保鲜期很短,所以必须要在患者清髓处理好后,才开始正式的捐献。
尽管从科学上讲捐献骨髓对身体并没有害,但不懂医学的人却容易以为以命换命。正因为捐助者随时可以反悔,这一巨大的不确定性使得院方会再三给对方时间考虑,让捐献者知道手术中患者面临的风险,为的就是怕不慎重的决定酿成悲剧。
毕竟临到头时,捐献者可以轻易反悔,那么患者呢?
这个故事里的志愿者便在最后时刻反悔了,这意味着,等不到他骨髓的男孩可能因为预处理后无法及时获得造血干细胞而病情加重,甚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很多时候,如果没有这次手术,患者也许还能有段稳定的光景,但如果志愿者临时反悔,也许不日就会死亡。
在道听途说的故事里,院长并没有讲那位哥哥怎么样。
那时楼知秋还不知道庭彩阳的哥哥是谁,只知道兄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他听完感到唏嘘和惋惜,在无助中出现的救命的希望,谁知道最后却反而被人推向更深的绝望,对任何一个患者的亲人来说都难以接受。
后来他知道了庭雨疏就是庭彩阳的哥哥,再想起这件事却觉得酸涩得心疼,像有刀在自己心脏上凌迟一样。
为什么他的命这么苦呢?楼知秋觉得自己对庭雨疏怎么好都不为过,他再不愿意庭雨疏吃一点苦了。
过去他从没有主动和庭雨疏提起过这件事,怕惹庭雨疏伤心。
楼知秋让庭雨疏到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了热水,坐在他身边。
“这次他想好了吗?”
“嗯。他家里出了事,很需要钱。”
听到这个理由,楼知秋想说什么,又选择了沉默。
“你决定做这个手术?”
“做,”庭雨疏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态度却很坚定。“小阳不能再等了。”
“这是好事。”楼知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
“当然,”庭雨疏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了下来,“只是有点突然。”
他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反而有更多的担忧,楼知秋于是问,“当时霍刚为什么反悔?”
“他很害怕。”
“刚开始知道配型成功,他也很开心,很愿意帮忙。他家里情况不好,我说会报答他,那个时候他拒绝了,他说只是想做件好事帮帮别人。”
“在骨髓动员后,我不知道他想了什么,逐渐有点犹豫。”庭雨疏扶着额头,“那个时候我很担心,因为小阳已经开始清髓了,我承受不了那样的风险。我跟他说如果他想要报酬,多少钱都可以。”
他沉默了没说话,楼知秋轻声说,“你后悔说了那句话,是吗?”
庭雨疏点头,那时他关心则乱,说了最错误的话,“我把他吓坏了,他说那么多的钱,我不是想救人,是在买命。然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多么讽刺,人们本能地用钱来衡量付出。在这种时候,最具有流通性,又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必需品,却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那天我去看小阳,他在病房里,他问我……”庭雨疏手心冰凉,捂住脸抹了一下,盖过了泛红的眼睛。
小阳清髓后头发全掉光了,白得几乎半透明,坐在床边,是个不染尘埃的天使,他在玻璃那面看到前来看望自己的哥哥,拿着电话开心地不住摆手,眼睛笑成了月牙。
“他问我,‘哥哥,你今天吃了什么,等我可以出去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吃’。”
他的声音颤抖哽咽,含着深深的绝望和恐惧。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弟弟还能活多久,今天,明天?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刻,都浑身冰凉。
楼知秋眼睛发酸,他把庭雨疏抱住,环抱住他的背。没什么能安慰的,但是霍刚重新愿意捐赠骨髓,又是必须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你怪霍刚吗?”
即使是自己处理这件事,也不能再以平常的心态和霍刚交流,更何况是庭雨疏?
“我恨他。”庭雨疏低低的声音压抑着痛苦的愤怒,“他有那么长时间考虑,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反悔,为什么要在小阳清髓后才反悔!”
楼知秋没说话,顺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骨髓捐助历来因为偏见和误解,让人以为骨髓捐献是牺牲自己的命为人续命,尽管有知识的科普,但就像迷信一般无法破除。能够打破这个内心的迷障,鼓起勇气捐赠骨髓当然是了不起的。
但做善事却需要承担责任,最忌讳的是把别人的苦难作为自己乐善好施的工具,获得满足感的跳板。
假如轻率地选择伸出援手,知悉一切风险,却又等到患者清髓后反悔,从而导致患者重症不治身亡,为了他的正义感,却把别人的性命当做儿戏,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庭彩阳无缘无故遭了这么大的罪,一天比一天衰弱,庭雨疏怎么可能不恨。
“霍刚是个好人,”庭雨疏抓紧了楼知秋后背的衣服,“这就是好人……”
那个年轻的男孩,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最初庭雨疏说要报答,他尚能保持无私。
然而即便霍刚想要做一个既能承担责任又无私献爱心的好人,最终却因为控制不住内心未知的恐惧而逃跑。
想必他是纠葛过的,他感到羞愧,自责,却仍然选择了退缩,做一个怯懦的人。
在他选择成为一个好人的时候,并未考虑过做一个好人究竟需要面对什么。
如果人有伪善与真善之分,那么无知的善良又是什么善良?亦或是善良本身,就是一个伪概念?
一瞬间,楼知秋懂了很多事。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庭雨疏会说不在意别人的同情有没有私心,善良是不是伪善,甚至是很久之前,他们刚刚认识时,他们一起看烟花的那天。
即使在人群中,庭雨疏也仿佛身处一片荒芜,那时楼知秋想把烟花的灿烂带给他,于是说了那些话,庭雨疏知道他的好心,却只是淡淡笑了。
“是很美好,但也很短暂。”
他忽然理解了,庭雨疏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寂寞里。
在他的世界,没有真善美,也没有邪恶,只有人性。即使是所谓真正高尚的无私,存在的基础也是混沌的阴霾。
楼知秋心中一恸。
“你想回去吗?”楼知秋温和的问,“如果你想的话……”
“我不能……”
楼知秋又顺了顺他的背,“先听我说完。”
“你有很多责任,你向来都会做一个负责任的人,我知道你现在很为难,现在我们需要你,小阳也需要你,你要在这两个责任冲突之间做出取舍。对吗?”
“小阳最需要你,他身边有很多人愿意帮助他,他们都很善良,但是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手术,他其实心里很害怕,需要你的陪伴和鼓励。”
楼知秋刚认识庭彩阳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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